2023-02-06 14:48:17 4赞 访问量:2541
编者按
本文为毕飞宇工作室第22期小说沙龙讨论纪实,是《青春》杂志“毕飞宇工作室·小说沙龙”专栏第二期稿件。本期沙龙由李樯主持,毕飞宇、庞余亮、何平、李玮、朱婧、大头马等作家、批评家、学生围绕邹江睿的短篇小说《热气球飞向天空》,从叙事逻辑、意象指涉、小说语言等多个维度进行解读和点评。作者在现场听完讨论,就大家的点评发表自己的看法并对作品进行修改。现将现场实录与修改后的小说一并刊发。
庞余亮:我读完这篇小说想到了残雪,想到她写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山上的小屋》和《污水上的肥皂泡》,这两篇小说对我来说冲击力很大。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当中,当今青年作家能够延续残雪小说脉络的已经很少,但这个同学很可贵地继承了残雪小说的精神,以及对整个世界的不确定性的描述。但无论什么样的小说,它再有不确定性,也要回到它落地的那个地方。
我首先看他叙述的时间。一是从十四岁开始,“我”十四岁那年,小芸过来的时候是十一二岁,做梦的时候是几岁,后来又慢慢地把这个时间顺序淡化掉。二是,整个环境发生了变化,变成一个屋子。我一直在想“我”跟小芸之间和那个山上来的年轻人之间的关系,这种不确定性就导致这篇一万多字的小说,很多时候不能把作者的意图传递给我们读者。如果让我来写,我肯定从第一部分的第四段开始:“热气球就是在我刚睁开眼时猛地出现的。”如果这样写,整个小说的空间会一下子建立起来。另外,作者在写的时候总是在强调一个梦,整个小说都一直在抽空现实,抽空不要紧,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把这个“抽空”和现实之间设置一个临界点。这个临界点就是,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在哪里?所以,我期待年轻作者在写的时候,一定要找到关系和时空观,最好放在一个具体的时空里面。
小说也有自己的优点,外婆熬药的那部分是我最欣赏的地方,完全可以放大。如果作者按着外婆熬药、制药和热气球三者之间的关系来写,可能会更好一点。第二个部分,就是最后小芸和“我”一起在把热气球修起来准备上天的时候,我认为这两处是小说做得最结实的部分,越是具体的部分,整个小说的立意越清楚。
其次,整个小说的视角有很大的问题。第一部分是“我”的视角,第二部分一下子跨到小芸的视角。比如“小芸进到我家时,一眼就瞧见了门外的一处土包”,请问这个“一眼瞧见”是谁的眼睛?后来又到了那个青年人,第三部分最后:“哦,那个孩子。她叫小芸,是吗?”整个小说的视角很混乱。作者在修改文本的时候,用同一个视角会更好一点。
路悦巍:这篇小说选取的是儿童视角,语言也很简练流畅,通过梦与现实的混淆,夸张荒诞变形,人鬼世界交织和意识流,很容易能看出作者有意让小说带有魔幻现实主义风格。但作者没有赋予小说魔幻现实主义的精神内核,而是表达了寻找乌托邦的核心思想。
小说围绕主人公“我”的所见所想铺展开来,其他人物如“小芸”“姥姥”和“我的父母”似乎都是为了辅助“我”完成思想意识的变化而增设的,较强的目的性使得这些人物形象比较模糊扁平,缺少了一些独立存在的意义。小说人物的情感是比较偏重自我的,我认为人物性格和行为间的因果关系可以交代得更清晰。
此外,作者多次运用了老鹰意象。老鹰频繁出现不仅起到渲染气氛的作用,还是人物心理状态的代言物,甚至是人物自由意志的象征,我认为这一意象的使用是较为成功的。
从文中提到的植物和描写的风土可以大致推断小说发生在中国南方地区,但无法准确判断小说发生的背景,模糊的故事背景和弱化故事性的叙事让这篇小说像是寓言,又像是散文。
何平:我就这篇文本来说几句。正好这一期的“花城关注”也做了先锋文学,刚才余亮也是从先锋的角度去讨论的。
这几十年,中国当代文学,大致看看,先锋文学可能更多地发生在很多写作者的学徒期或者说青春期。所以,这一期“花城关注”我用了一个题目叫《所谓先锋,或将是旧的弃物》。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个文本,也是把它放在一个写作者的学徒期。
这样参照,并不是否定这篇作品,而是尊重文学评价的规律,或者说事实。这篇小说如果让我来概括,它显然是由预设观念推动的成长小说。这些预设的观念,比如天空与大地,飞翔与囚徒,并不一定是写作者经验到的,而是一个观念的东西,然后写作者以预设的观念作为结构框架,来满足写作者表达的欲望。这就能够理解他这篇小说为什么用架空,或者说我们所说的模糊,也可以说是象征或者说是预言的方式,因为写作者很难把那些预设的观念落实到具体的文学细节中。
此外,我看一篇小说,很注意小说的语言。小说第一部分第三段讲泥土,第二行讲“潮湿的泥土”,第三行讲“成堆的泥土”,这一段倒数第二行又讲“泥泞的土壤”,最后一行又说“抛起的泥粒”,在同一段里面,能明显看出写作者词与物以及小说叙事逻辑,表达不是很精确。一个好的作家,无论是观念,还是文学细节都要落实在语言的精确性上,比如说在同一个自然段里,你如何来解释这一连串关于泥土的不同质地?
再比如,“阳光底下染着光晕”,下面又来了一个“晕染着淡淡的光晕”,明显是可以避免的重复。再比如,“她总说,那是扎根于大地的颜色,像漫无止境的茎干,沿着土地的脉搏缓缓挪行”,这是一种典型的作文腔,“姥姥”是不可能这样说的。又比如,“我依然喜欢做这种无意义的梦,有关远方,飞翔和天空”,这很明显是随手拿来的流行“鸡汤”散文语言。
还可以举个例子,小说的第三部分,小芸和“我”的这个对话之间,基本上是靠两个人的彼此说教在推动情节。包括一开始引用北岛的那句话,可能都是不必要的。
说了这么多的不到位,整体看这篇小说还是有不少优点,它的完成度比较高,至少在目前预设的目标里面,保持着整篇小说的叙事逻辑,比如“我”的家族史,比如“我”的精神成长,在小说里都成为一个有着自己生长性的叙事。
总结一下,当我们把这样一篇小说放在写作者学徒期来看,作为毕飞宇工作室 · 小说沙龙的选择,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目前大学生写作的症候,至少说某一方面吧。年轻的写作者在写作初期,我认为怎么写都是可以的,因为这一时期属于自我扩张和自我摸索的阶段。我并没有按照一个经典化的小说样本来对应这个小说,只是从他大致的写作路线和呈现,指出文学的表达最后要落实到具体的语言文字、细节、结构和人物关系等,这样看这篇小说的可能、优点和有力所不逮。
窦颖心:我读下来的感受是,小说在情节上显得有点单薄,推动这篇小说叙事的并不是一连串巧合或者生活逻辑,一切情节包括对话和人物的设置都在一种“生来如此、命中注定”的宿命逻辑中展开。
在“我”飞向天空的叙事背后,有一层潜在的家族叙事,我觉得可以再加一层,姥姥遗物中的气球皮只可能是“我”父母的吗?为什么不可能是姥姥自己的?她也曾经离开过地面去追寻天空,但最终成了小说所塑造的“我”眼中的地面上的“巫婆”形象。这样的话,宿命链上就会多一个环节,“我”的追求就会显得更有超越性,“热气球”作为连接天空和大地的工具,应该也可以有更多内涵。
还有语言问题,所有的人物都是一种象征,都变成了抽象的能指符号,而“我”的意识就最大限度地充盈了整个小说的叙事空间,所有的句子都是由“我”来开头,在语言上体现为反复的“我知道,但我怎么怎么样”这样的表述:“我谁也没有看见,但我知道是姥姥”“我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但我知道她一定在那儿”等等。这种“命定感”的叙述和语言的绵长,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文本含义的简单化。叙事转折的地方作者经常用“就”和“但”这两个字来完成,不去解释原因,最后使用的“总之”至“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造出热气球的,材料从哪里来、制作工艺怎么学会的,都不解释,“总之”一周之后热气球“就”被“我”一个人造好了,就像魔法一样。
庞余亮:刚才这位同学讲到魔法的问题,其实作者想用魔法,但运用得不好,这位同学已经指明了修改的方向,就是热气球的建成,这一周的时间完全可以作为小说的点,热气球破了、修补、再飞上天的这个过程如果穿插其中,这个小说的“根”就有了,能扎下去,这个魔法就能成立。作者可能没有观察热气球,热气球是一个庞大的事物,它由哪几个部分构成?它这个皮是哪里生产的,是什么质地?如果好好地写一写会特别好。
大头马:第一个问题,我觉得这个小说的信息量太少了,一万字左右的小说所呈现的内容,无论是情节还是语言和叙事上,密度都是比较低的。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很多人刚刚都提到这个小说读起来很梦幻,我不觉得梦幻是一个好的描述。给人造成这种感觉,本质上是因为作者有很多逃避叙事的地方,比如说一开始小芸是怎么出现的,就没有交代,这个人物自己也说她是没有名字的,没有人问过她。问她从哪里来,她的回答是“很远很远”。这个主角问姥姥,他的父母是怎么消失的,姥姥的回复也是“他们不在这,你没必要知道”,作者可以说自己有意这样设置的,但是我感觉这其实是一种逃避,他回避去处理这种需要更多深思熟虑的设计。
再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关于热气球的描写。现在网上信息也很丰富,很容易搜索到关于热气球的知识,而且小说从标题到内容都是以这个为主题的,在我看来这里面有很多硬伤需要注意。比如写到热气球的材质, “胶皮质感的红色布料”,这是个常识问题,热气球应该是一种耐火的材料,类似于尼龙或涤纶。再比如一开始小芸出现的时候,这个热气球是一个粗麻绳编成的篮子,但是热气球坐人的那个部分不应该是麻绳编成的,应该是类似于藤类的东西,粗麻绳只可能是吊着它的部分。
我注意到这个关于热气球的描写,是因为看到最后的时候,这个主角说突然出现了气球,但是他说“建造的材料也好,过程步骤也好,这些记忆我全都丢失,关于那一周的事我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什么也记不起来”,这句话让我觉得特别有问题。可能是一种偷懒吧,没有想到去做基础的案头工作,就这么写了。
王晶晶:这篇小说给我带来一种震撼。文章题目中的“热气球”让我想到一部电影《放牛班的春天》,里面有个因为性格孤僻被放到特殊学校的孩子,在偷窃被发现时坦白道,想要用这些钱去买一个热气球。我理解的热气球象征着一种离开惨淡现状的方式,表现对自由和更广阔更美好世界的向往。
作者对文章意象的构思是很用心和精巧的,土地更多意味着干枯、阴沉和束缚,文中的“我”迫切地想要逃离大地,但姥姥狠狠地拦住“我”,喂“我”喝下混着沙土和泥浆的药,“我”认为这是将土地的一部分种植到“我”的身体里,用来更深地纠缠束缚住“我”的肉体和思想。文章的最后一段我解读为“我”内心最后挣扎的梦,无论是一周造就的热气球还是乘坐热气球看到和梦里完全一样的场景,都意味着这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文中的“我”一厢情愿地认为爸爸妈妈和小芸死去之后实现了愿望,变成自由自在遨游的老鹰。但“我”最后屈服于现实,屈服于姥姥生前死后都埋葬在的土地,结束了这场美好的梦境。
文章的叙事和结构很有特色,章节之间看起来好像并不连贯,像一个颠倒无序的梦,但却能让读者在脑海里自动地呼应,揭开悬念。文章的语言很能打动人,非常细腻,似乎隐藏着一股深切无力的悲伤。如果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我更偏向于认为主人公是一个女孩子,女性视角的细腻敏感似乎更适合这篇故事的叙事方式。
李樯:我很喜欢你的发言,比如说热气球挣扎、离开的这种意向关系,以及对文本语言表达无序性的肯定,我基本上也是这样理解这篇小说。
李玮:从去年开始,我在《青春》杂志主持“网络文学评论”栏目,一直在看网络文学,看到这篇小说,就像一直在吃麻辣烫、四川火锅,突然给我端来一盘银餐具盛着的鱼子酱,和我这段时间的阅读体验形成巨大的反差。
在叙事时间上,这篇小说和网络小说间的巨大差别,在于它大量地使用场景化、叙事时间停滞的表述方式。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一种诗化小说,它不注重整个经验的陈设,或者是时间序列的编织,它的每一个表述都以排斥经验性来阻止时间的流动。时间的发生和现代性有很大的关系,我们为现代的时间赋予发展的意味,但是诗化小说更像我们所说的本雅明意义上的“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通过把时间向后转,让时间凝固,来实现审美的超越。
我从这篇小说中读到了作者志业于文学的志向和野心,既然从事这种诗化小说的创作,自然就要遵循一些规律。
首先就是使用的语言,要以一种非经验化和排斥经验的方式来呈现,否则就会出现左右矛盾。语言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有许多的演绎性,比如当你用到“远方”,我们就会想到轻盈的散文,当你用到“肆意生长”,我们就会联系到这些词所携带的历史和它的意义场,这会对你所构筑的凝固的时间形成巨大的干扰。
作者在文中有一个歌谣,这个歌谣被指认为一个“古老的歌谣”,但是这个“古老的歌谣”之中的词汇如“盘踞”“肆意”,和中国士大夫的语言有着非常密切的关联,这就使得这些词汇的存在破坏了你想赋予这个歌谣的巫术化和古老、远离经验化的意义。
其次,我也同意刚才李樯老师包括王晶晶所说的对小说整个主旨的理解,小说运用了许多意象, “我”也不是叙事者,更像一个诗人的意象性本体,小芸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情感伴侣,更像是“我”的一个分身。我比较欣赏的是这个作品中“吃药”的环节,吃药在文学作品中是一种隐喻,乖乖吃药意味着对于灵魂飞升的压抑和规训。这里我要称赞的是作品表现出一种非常好的“物感”能力,就是把主体的情感移植到物中,或者让物呈现出一种具有发散性的,和人间诸多奥秘和人性特征相联系的东西,比如说对药的器皿、药的感觉以及对云层的形状的描摹,类似于印象派的特点。
但也有这样一个问题,当你处理这些叙事和经验的时候,怎样来处理历史化和哲理化,经验化和抽象化之间的关系?我希望改稿的时候,作者能够再思考一下通过这篇小说,我要为这个世界呈现怎样的意义结构,这个结构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有怎样的价值?哪怕是最为抽象的象征诗、最为哲理化的散文诗,或是有背后的现实指涉作为整个作品的支撑,都会使所有扭曲的表达、不合常理的语言变得有意义有价值。
再次,要回到一个哲理性的作品怎样处理抒情的问题。我看小说有这样一种处理:“远处传来悠长的啼叫一声”,这就是一种经验化的抒情,它打破了整个作品的连贯性结构,这一点我建议避免。我知道作者的年龄很小,可能正处于小资文青的阶段,会习惯性地带入文艺性的情感,但是既然你有志向成为一个卡尔维诺式的大作家,就要尽量反思一下自己小资的抒情情调。
综上来说,我觉得这篇作品固然处在一个起步期,但它有许多生长点,我对这篇作品充满了期待。
朱婧:这个小说读下来,观点比较明确,承担的概念也是很清晰的,所以它很好被拆解开来。但是回到创作者的角度去看,一个作品被生产的过程并不是它被拆解的那个反过程,它可能包含得更复杂,包括创作中一种渴望征服的欲望,包括李玮老师讲的野心。
小说的开头,作者试图为人物的出场置景,文气让我想起沈从文的《月下小景》,但却又有一种疏离感。究其原因,小说里大量的风景或者物象是一种被文学化和历史化了的对象,有大量的前人指涉的痕迹,包括开头那样一种刻求精微的描摹里,小说的风景却成了一种景观,它是来自先验的,却不是观察的产物。
这里面就有一个很核心的问题,那部分可能缺失的是什么?什么东西能够移进去?我觉得可能是一种自我跟对象之间彼此交融的情感和感知的能力。这种东西一旦失去,它会加速外部描绘的景观化的情况。
但这篇小说也有它的魔力和吸引力,包括死亡的痛感,命运的无常,有一种鬼气和巫气,充满了玄奥的因素。莫言当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词中有一个关键词,叫幻觉现实主义,莫言也谈过自己受马尔克斯的影响,这些东西讲到底就是要超越日常生活的平庸景象,但这样一种超越可能需要更加有力的支撑。
我更有兴趣的是贯穿小说始终的“梦”,以及“梦”在小说结构中的作用。关于飞行的梦贯穿小说,直到小说结尾那一刻作为某种真实降临,当然有可能依然是梦境,在小说中,现实和梦的界限不是那么清晰。小说一开始就讲到关于飞翔和天空的梦,囚徒一般的树也频繁出现在“我”的梦中,那是“我”现实处境的折射。作者也在小说中,直接去讨论现实和虚构、真实和梦魇的关系。小说中“我”的梦境是来自于“我”生命最初的真实,“我”的父母因热气球事故去世,姥姥因此厌恶飞行。记忆以梦的形式反复出现,当“我”最终登上自己制作的热气球,飞向天空,这种真实和“我”长久的梦是一样的。小说中说“我想起很长时间以来一切关于飞翔的梦。那些云端的呐喊、身体的漂浮,阳光顺着缝隙缓缓洒落,我都一一想起。它们和眼前的情景没有分别,一点也没有”。还说“没错,简直像梦一样”。在这个意味上,小说用“梦”来实现了“梦想”,这样的设计让我想到库斯图里卡的《亚利桑那之梦》,其实是很美妙的。
姜雅平:我非常喜欢热气球的隐喻性。文章开篇“我”遇到了乘着热气球的小芸,出现了“土地的孩子”“天空的孩子”这些表述,这让我想到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以及古希腊神话中用蜡作翅膀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
但是他这种隐喻性给我一种一体两面的感觉。一方面它是用幻想的形式,代表我们逃逸现实的企图,但是他用文字来表达幻想的笔法却是非常稚嫩的,像第三段,按照地域性来说,我是一个南方人,但我在读这一段的时候有一些不自洽的感觉。
再比如说关注土地和天空,我也跟身边的一些写作者聊过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怎样去平衡自己的表达欲望,跟我们所使用的文字、传统之间的关系?我也很喜欢运用一些诗化的东西去表达我内心的憧憬,但是我们在写的时候就很容易像这个作者一样变成一种说教。
文中小芸跟“我”对话的时候有这么一句:“他们害怕死亡胜过生命本身,宁愿一辈子生活在恐惧的大地之上敬仰天空,也不愿意尝试飞行一次,哪怕一次也不行。”这很像作者的说教,这个写作者“我”过分强大了,甚至遮蔽了小说本身的内涵。我们在写的时候也很容易滑入这种陷阱,在运用一些乡土或者传统的背景的时候,我们只是把它当作一种工具,已经脱离了小说本来想表达的意思,这个小说可能表达欲望过重,有很多不必要的细节,导致顾此失彼。
总体而言,我希望这个同学之后的创作还是要克制这种表达欲望,他应该真正地去想一下,在表达土地与天空这些先验的或者预设的东西的时候,怎么样去把作者那个过于强大的东西隐藏起来,真正用小说自身讲故事。
毕飞宇:我们这个沙龙其实也有很多年了,2014年就开始搞了。《青春》这几年的变化非常大,我们也特别渴望能发出我们的声音。沙龙是一件很文学的事,我们要很文学地去做,用一个开诚布公的,不怎么费力气的方式,别急着用说好话的姿态。
我长期以来有这样一个念头,就是好的作品出来之后,我们希望得到大家的赞美,但是在作品出来之前过多的赞美没有意义,我还是希望有更多真正的建议。大家非常有层次,有专业的眼光,帮他挑毛病,目的其实就是一个,希望他的作品更好,如果说这个目标更大一点的话,就是帮着这个作家成长。
李樯:我们年轻的写作者,甚至成年的写作者都存在一个通病,就是作者本人在文本里发声,这个很没有必要,的确应该让文本自己说话,让小说中的人物、物象自己叙述,通过语言诞生语言。
最后我们有请本文的作者邹江睿同学,南师大的本科生,也是我们第三期“青春文学人才计划”签约的青蓝人才。
邹江睿:今天的这个沙龙,我非常感动,收获很多。我是南京师范大学数学科学学院统计系的本科生,以前从未感受过这样研讨文本、提出意见、鞭策作者的氛围,这可能是我整个写作生涯当中都很难得的机会。
当我听到各位老师认真地阅读评判我的文本,针对我的语言、结构、文本的架构,甚至细节处提出许多热忱的建议和意见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个午后的重要性将在未来不断重建。这是我写的第二篇小说,第一篇是有关打工故事的写实小说,第二篇小说我就尝试着进行一次冒险,冒险的缘由是一则新闻。大概在2020年的时候,有母子俩在景区里坐上了热气球,绳子不幸断裂,这对母子随着气球升天之后坠亡了。
我看到这个新闻,回想他们升天坠亡时候那种绝望,就突然想起人类可能在历史上曾经很多次对天空这样一种未知发起过挑战,这似乎是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类的一种宿命,或者说追求。无论是肉身的飞升,还是精神的超越,我们不断地去寻找这样一个过程,于是我就有了想写下这样一篇小说的愿望。
写作当中我也有挣扎和困惑,我自己也会觉得有混乱或者说无序的地方。庞余亮老师所说的,这篇文章第一个是对梦境的过度强调,第二个是视角上的混乱,也如何平老师和李玮老师所说的观念先行,却无法着陆这样的挣扎,包括我语言上很多不够精确的地方,现实指涉的不足,无意义的抒情和哲理抒发之间的矛盾。这篇小说也暴露了我驾驭小说能力的不足,我想表达的东西和文本所呈现出来的可能存在一种错位。但是我会继续将这个冒险进行下去。因为只有继续冒险,我才有一日能够拨开迷雾,见到文学和世界的真谛。
我要再次感谢各位老师能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阅读和写作当中的经验告诉像我这样的初学者,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和激励。以后的写作当中还会遇到各种荆棘,但是冒险不停,文学不死,我会继续前进。
李樯:有一句话特别让我感动,就是冒险。我们都有文学情怀,热爱写作,既然是一个写作者,就要有一种冒险精神。对邹江睿来说可能这一篇我要写一个写实小说,下一篇我就天马行空,写一篇不知所云的小说,这都没有关系,对于初入门的小作者来讲,就是要有勇气尝试各种可能自己都会觉得失败的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我坚信我们对小说的认知,我们的手法,我们的技术会不断沉淀,有一些新的东西也会不断出现。
注:实录中涉及的作品内容为修改前的作品,与本刊刊发的作品存在一定差别。为保持现场研讨原貌,相关叙述予以保留。
本文由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陈倩阁整理。
首发于《青春》2022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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