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狂想一九九三

狂想一九九三

张丽君在我看来应该并不好看，普普通通。不然她为什么总躲在她祖父的阁楼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听说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张丽君就转走了，然而如今已经三月了，假期已然结束，张丽君为何还没走？张丽君似乎不屑与我们这群孩子玩。每到饭后，不等大人放下筷子，我们就咋咋呼呼，呼朋引伴，在街上耍着。可张丽君不为所动，我们从未成功引起她的注意，她从来没有把头探出二楼的窗户。那个窗户局促，黢黑，边沿的绿漆快要掉光了，露出斑驳的木色，那木头又被雨水淋得久了，有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褐色水痕从上而下蔓延。估计连窗边木头缝里的野草都没见过张丽君模样。

如果张丽君在老街居住过，那我应该也是见过的。可能是一个下午，或是一个傍晚，那时飞扬在街上的尘土稍稍落定了些，主妇们在忙着收衣服，张丽君和她的祖父一起走在矮小昏暗、头顶电线胡乱纠缠着的小巷当中。她衣服鲜亮，裙角的蕾丝在风中抖动。她神情高傲，像一个公主。不过也有可能，我每天都在和她擦肩而过，只是我不曾发觉，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女孩。

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仍然不知道张丽君如今什么样。只有李平例外。张丽君仿佛一个谜，只有李平一眼看到了谜底。

据李平说，那一天，他饭还没吃完，就听见我和小斜眼在楼下喊他，于是叫我们先去城南的老公园。

对，就是那一次。

吃完饭的李平为了快些和我们会合，抄了近路，横穿了张家的菜园，他以为菜园里没人。张家的园子还有点萧条，几棵大白菜卧倒在地里，已经烂了。青菜长得还好，整整齐齐的，菜心是讨人喜欢的鹅黄，像花一样。不过，张家的园子出名并不是由于青菜，而是月季和蔷薇。西南角的那面墙，都是月季。四五月的时候，那个漂亮。李平习惯性地往西南角望去，没有月季花，只有一个杏黄的影子，那影子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正瞧见李平往这望。于是那个杏黄的影子低下头，走了。

事后李平说，那天下午，黄昏的天色瑰丽如清晨的霞光，月季丰润裸露的枝条在夜风中摇响，院子渐渐暗下去。他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美丽的女孩，对，一见如故。后来他想起，父亲的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幅山口百惠海报。那海报虽然有些褪色了，但是山口百惠的笑容和她会说话的眼睛，永远鲜活。那女孩是山口百惠。

于是这个夏天，张丽君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山口百惠。我和李平、小斜眼他们路过张丽君楼下的时候，总会幻想张丽君的样子，她美丽的眼睛、美丽的笑容。山口百惠啊，谁没见过，不就在李平家的客厅里挂着。她长什么样子啊，就和西街的张丽君一样。

杨光，2000年生于河南信阳，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狂想一九九三》获第六届“青春文学奖”中短篇小说奖。有作品见于《江南》等。

*本文摘自文学之都·青柠檬丛书

《狂想一九九三——第六届“青春文学奖”中短篇小说获奖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