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工作室·第30期小说沙龙 | 打磨作品的“小内核” ——《糖三角》讨论纪实

2023-02-06 15:14:06   9赞   访问量:2450

    编者按

本文是毕飞宇工作室第30期小说沙龙讨论实录。本期沙龙由南开大学文学院主持,张楚、李锡龙、徐福伟、崔健、卢桢、张博实、胡清华、刘沙沙等作家、批评家、研究生围绕张凌岚的短篇小说《糖三角》,从叙事速度、叙事视角、内在逻辑等多个维度进行解读和点评。


李锡龙:欢迎各位老师参加本次小说沙龙,我觉得这次活动对我们南开大学文学院来说,也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教学实践活动,感谢《青春》杂志能够给我们提供这样的一个机会。多年来,毕飞宇工作室致力于在小说创作方面辅导青年,使青年的创作得到进一步提升。《青春》杂志开设专门的栏目支持这一行动,这是一个嘉惠后学的义举。通过大家的努力,中国的创作队伍特别是青年人才的成长肯定会得到进一步提高。南开大学文学院“文艺评论与创作”硕士专业方向已经设置了20年,这20年来,我们培养了一些文学评论、文学创作的人才,但是能够和作家、作家工作室以及卓有影响的刊物开展这样一个改稿会,还是第一次。这是我们在毕飞宇工作室、《青春》杂志的大力支持之下,进行的一次学术教学的创新活动。我相信通过这次改稿会,我们同学的创作能力肯定会得到进一步提高,同时也会激发我们南开大学文学专业同学们的创作热情。

李樯:本期小说沙龙活动能够与南开大学文学院共同举办,我非常荣幸,也非常感谢。这期是整整第30期,应该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南开大学文学院对《青春》的工作给予了很多支持,罗振亚老师、卢桢老师都担任过“青春文学奖”颁奖嘉宾或评委,胡清华博士还是南京市第三期“青春文学人才计划”签约青年评论家,《青春》和南开大学文学院有着良好的互动。

毕飞宇先生把毕飞宇工作室·小说沙龙放到《青春》,初衷是把毕飞宇工作室办到全国的高校中去。带着这样的期许,我们今年(2022)已经在江苏、北京、上海等地举办了10余场活动。受疫情影响,本期活动在线上举行,虽说效果可能不如线下,但也不失为一次形式上的积极探索。从另一方面讲,疫情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阅读、去写作,沉下心来进行文学思考。

对于今天参加文学沙龙的同学来说,能够直面名家、批评家针锋相对的批评和建议,是十分难得的机会,像我和卢桢老师、张楚老师从年轻时候一路走来,都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点评的犀利并不影响老师们对新人的关心和爱护,要克服心理障碍,避开错误认识,正确对待批评,带着对文学的热爱,继续努力笔耕。

张楚:这篇小说我读了两遍,简单说一下我内心的感受。这个小说的内核其实是很小的,只是家庭琐事。在日复一日的家庭生活中,女儿忆敏习惯了母亲的挑剔和父亲的沉默,敏感地发现了父亲的变化,感觉父亲可能要出轨了。在父亲因为一个“糖三角”离家出走后,她的内心世界开始一点点倾斜,呈现出一种非常纠结的状态。小说几乎没有戏剧性冲突,叙事的推进也很缓慢。

小说的优点在于内核虽小却很坚硬。普通家庭的磕绊中充斥着妻子的牵制和丈夫莫名无声的反抗,生命和时间的光泽在夫妻关系的改变中消逝。而这琐碎庸常的一切,折射着每一个看似美满的中国家庭。正是这种带有普遍性的家庭生活,让这篇小说的内核有如被水泡过的花生米,渐渐膨胀,最终成为小说能够成立的根基和房梁。

整体上看,小说的叙事速度非常缓慢,但作者的叙述腔调、扎实的写实能力和敏锐的观察力,让很多细节描写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出一些光亮,使小说的骨肉丰满起来,从而让读者忽略了叙事的推进速度。作者无疑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小说中很多看似琐碎无用,但却饱满生动的细节,使小说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自己的腔调,这腔调中蕴含着一股潜流,让读者不至于觉得叙述乏味、拖沓,甚至慢慢被牵引至一个只属于叙事者的气场中。在细节的挑选上,作者显示了她的天分跟技术。

好的小说家必须学会扬弃和保留,学会甄别对文本自身具有构建性和决定性的细节,细节去留之间的游移和度量,显示着叙述者的写作才能和天赋。作者挑选了“糖三角”这样一种食物作为意象,作为食物,它既是日常的,又是反日常的,它是甜的,常吃也会感觉甜里有一丝苦涩;它是历史的,又是当下的。作者很懂得叙事策略,她没有就父亲的出轨事件进行渲染,或者围绕父亲的出轨进行铺陈和戏剧性推进。在小说写作过程中,作者在本来应该往前走的时候,往后稍稍缩了一步,这种姿态反映了作者的叙事审美姿态,也正是在这种叙事审美姿态中,对静水流深的中国式家庭进行了描摹、呈现和剖析。

这篇小说也存在着明显的不足。首先,我个人觉得,即便不围绕父亲的出轨展开叙事,父亲的精神状态也应该有连续性的推进,不能只是一走了之。小说里写到父亲离家出走之后,第二天给女儿打电话说自己在草原上,却没有直接给妻子打电话,妻子也没有直接给丈夫打电话,反而让女儿代问其行踪,小说唯一交代的就是父亲可能离家出走了,或者说出去散心了,故事也在这个时候结束了。实际上按照我们的阅读期待,或者说从维护小说完整度的层面来看,这个时候,不管是母亲的精神状态还是父亲的精神状态,都应该有一个连续性的推进,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作者可以不写出现在父亲身边的那位女性,但是一定要把母亲和父亲的精神状态再往前推一步、两步或者三步。尽管现在小说在这种绵密的叙述机制中形成了一种逻辑自洽,但是阅读者在跟随故事的过程当中,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满足,或者说即使有了一点满足感,也是有限的。围绕这个问题,我的建议是:剔除小说前半部分冗余的细节描写,将小说后面再添加至少五分之一的体量,让叙事速度也再快一点。作者应该把叙事重点放在母亲和父亲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上面,这样小说的爆发力会更强,也更有可能在绵密的叙事中打开一个切口,让读者更疼痛一些。

总体而言,我觉得这是一篇有特点的小说,尤其是小说的语言融入了不少技术性的要素,作者对细节的描摹和观察能力也显示了她的天分与天赋。

徐福伟:我想先从小说的简单与复杂谈起。小说的故事情节极为简单,讲述了一位女儿眼中父亲出轨的故事,但其能指与所指又是极为复杂的。首先,它涉及的关系复杂。小说涉及夫妻、父女、母女、婆媳、丈夫与情人,这些关系本身在家庭当中的呈现异常复杂。其次,小说涉及的情感是复杂的。本篇小说以细腻的情感取胜,这里既有爱情、亲情,又有婚外情,复杂的情感纠结承载于家庭这一叶扁舟之上,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而小说主人公复杂的情感却在浓密、平淡、激愤、压抑之中走向了和解。在当下青年写作普遍存在拒绝和解的情感价值倾向下,本篇更注重对小说情感空间深度的开掘,执着于对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情物理与世道人心的呈现,强调情感的日常化、伦理化、传统化。基于读者产生的共情反应来看,这篇小说是非常立得住的。

这是一篇典型的从厨房角度切入家庭伦理及日常生活题材的小说。谈及此类题材的小说,徐坤的《厨房》和潘向黎的《白水青菜》两部经典作品是绕不开的。张楚老师的经典短篇《良宵》中最具情感张力的设计场域,也是厨房。《糖三角》开启于厨房,家庭中的饭菜也被作者赋予了所指与能指的物象意义,是女人对丈夫、女儿、家庭爱的体现,这种爱是静水流深的,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岁月的推移,恰恰最容易被忽略,正如象征最稳定结构的“糖三角”,却遭遇了父亲最糟糕的恶意咒骂。这样的物化形象设计在本篇当中显得别有新意。

当下青年对这种家庭伦理、日常生活的题材,写作还不太成熟,本篇与前面列举的三部经典作品相比,还存在很大差距,无论是细节处理、语言雕琢,还是叙事结构的安排等,都需要进一步打磨。其中,叙事视角是本篇最需要调整的地方。叙事视角的选择直接影响阅读者的代入感,需要创作主体精心设计、布局。叙事者若是故事主人公熟悉的人物,她就是一个合理的观察者、在场者、叙事者,通过此叙事者讲述的故事具有天然的可信性,代入感也会非常强烈,否则就会有疏离感,很难进入故事。具体到本篇,小说主人公母亲的故事,主要通过女儿忆敏的视角讲述,整篇小说的情绪氛围也统摄于女儿的主体情感,若这种视角能一以贯之,叙事便会更自然,代入感也会更强。但叙事当中有几处视角发生了偏离,比如有时突然转换成母亲的叙事视角,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就容易产生疏离感。

以上是宏观论述小说的优缺点,下面我想从编辑的角度谈几点具体的修改意见。首先是语言的问题,比如第一段当中提示人物状态的话,可以删除。小说写作当中,最好通过人物的行动语言、对话去体现状态,而不是由作者直接点明。第三段当中“家里人具体而言就是忆敏的父亲,向来对此不以为然”,表达太啰唆,直接改为父亲即可。本段中还出现了带括号的内容,用来解释或强调,其实完全可以通过叙述性的语言表现。小说的语言应该更加简洁、生动、有力。其次,时间的逻辑性出了问题。根据忆敏读大学来推算,她也就20岁左右,那么父母结婚应以20多年为依据,30年稍微有点多,小说当中出现了两次“30年来”,这是一个细节性的问题。最后,关于前面提到的叙事视角问题,我觉得全篇将涉及母亲素娟、忆敏父亲等称呼统一替换为母亲、父亲,再处理好女儿忆敏视角,叙事需要注意的限制性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崔健:在进入文本的细读前,我想先对小说人物设定做一个简单梳理:我认为它是有着比较鲜明的青春写作特质的作品,小说的主要叙述者是一个20岁出头的女性,还未离家,本人感情经历没有过多涉及,时间上也没有特别设定。作者截取了一个比较小的时间片段来呈现。

小说的优点在于感受细腻,生活场景处理巧妙。作者善于使用日常意象来表现情绪的变化。其次,小说语言舒缓,有种呓语、呢喃般的抒情性,这样的语言对于复杂的情感书写来说是非常合适的。同时,作者选择的视角可以呈现较为复杂的心理场面,也可以提供更为全面的声音:一方面她是女性的,是与母亲共情的;同时她是子辈的,承载着父母双方的情感体验;另一方面,她与父亲除了父女关系,又是经过陌生化处理的异性的关系。这样的视角选择,有利于多层次展现作者对父母感情关系的认知与体验。

小说也存在一些问题。一是叙事者的声音,徐福伟老师刚才也提到了。这篇小说的叙事者声音来自忆敏,小说的情节动因来源于忆敏父亲可能的出轨。小说围绕父亲可能的出轨分别对忆敏的心理变化、母亲素娟的反应进行创作,主体是忆敏的心理描绘,夹杂着忆敏眼中父母情感关系的变化及回忆细节。需要注意人物之间的关系处理。忆敏的作用既是功能性的也是情节性的,她本身强烈的感情既推动着故事的前进,也是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糖三角之一角,小说试图讲述一个三角的故事。但是,除了忆敏这个角以外,另外两个角的描述相对缺失了,他们都几乎在过去说话,很少有新的发言,他们的内心也几乎不得而知(对他们行为的描写也比较少)。单就忆敏这个角来说,叙述得又不够充分,她自身的成长与断裂我没有完全看到,只看到了她的犹疑,小说主题比较模糊。

二是视角很好,但却停留在一般逻辑的讲述上,没有呈现超出一般想象的构思。在素材转化成虚构以后,没有找到其中与众不同的动人、复杂之处。还没有找到以女儿视角重新面对父亲可能出轨所产生的新的叙事可能,比如父亲与母亲因为长久的婚姻摩擦,在中年以后就会出轨的一般性逻辑,并没有挖掘其深层的原因。如果作者还想写忆敏本身的话,忆敏本身的成长过程表现得不够充分。现在既想表现父母关系变化的复杂性,又想停留在个人成长上,作者的写作动因不够明确,至少在表达上不够稳定。我想作者倒不是想找到原因,只是想呈现这种变化,但目前看来这种变化的复杂性并没有完全展示出来。若能将表面现象中的复杂人性逻辑讲清楚,小说在主题的挖掘上就更进了一层。

第三,在一些微妙含混的细节处理上,有时一笔带过,有些情绪的细节描写落笔太多,这是新人写作者常会有的问题。在结构容量都有限的短篇小说之中,要讲究文字浓度,作者要有方寸之间处理强大信息的能力,不可在一些无关主题的描写上过度徘徊,张楚老师也讲到了细节剪裁的问题。再者就是情节的推进。小说是以情感推进的,以忆敏的视角作为主视角,她个人的情绪变化带动着小说情节发展,如此,忆敏心理变化的处理应该更为清晰,现在情感变化有一些推进,但更像是片段呈现,主观感受居多,不够明晰,情节整合不够。比如对于父母关系的拉扯,一直处于比较犹疑的描述,作者对叙述本身的犹豫,造成了阅读上的困惑。

最后,我想强调一下小说修改的必要性。很多作品是在修改过程中不断完善的,修改本身就是不断进入文本内部,重新思考内部逻辑,发现小说中语句错误、逻辑错误以及对整体结构把握的过程。所以在创作的时候,可以经过一定时间的沉淀,反复修改。

张博实:最初看到小说题目的时候,我有一种阅读期待,作者希望以“糖三角”这个貌似日常的事物为中介和突破点来揭示,或是联合世俗世界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与结构,后来的阅读印证了我的猜测。

“糖三角”这个中介选得很好,它串联起了诸多貌似分散的事件,让小说成为一个有机的、富有活力的整体。配合着“糖三角”这一面食本身的特征,如三角结构,本身很甜,但吃多了有点苦,甜中带苦、苦中带甜的特征,将整个故事象征化地演绎出来,引申出人物在家庭日常生活中的更多可能性,也为读者的想象留足思考空间。

其次,小说的一些情节设置,同我的思考点不谋而合。小说中有一些情节转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化,让我联想到日常生活和创作。比如刘震云老师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些短篇小说,如《一地鸡毛》《单位》《官场》等,写的也是工作、家庭中的琐事,他作品中的一些情节转折,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甚至一个人的前途,有时候就捆绑在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小动作甚至小物品上。包括苏童老师的《妻妾成群》,女主人公颂莲和陈佐千关系的变化,情节的转向,同样由非常微妙隐秘的小事导致。换句话来讲,我们有时候预设的某些框架或者事件走向,也就是所谓必然性,往往因为某些极其微小的因素被改变。这篇小说和我平时的关注点形成了一种对话关系。

但是,我比较疑惑的是父亲脾气突然爆发的细节,在作品中没有得到集中展现,而是若隐若现地穿插在作品的各个部分中。作为情节的重要转折点,如果有更集中的描写,更全面深入地展现出家庭中的政治学,也就是我刚才说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结构,这个爆发点就可以和“糖三角”一样成为双核心,就能串联起整个人物结构和情节。这个处理让我想起美国美学者乔治·桑塔亚纳的“美感说”,谈到审美的第一项与第二项的问题时,他说在一切表现中可以区别出两项:第一项是实际呈现出的事物,或者是一件赋予表现力的东西,我们可以理解成外延或能指;第二项是暗示的事物,更深远的思想感情或被唤起的形象,被表现的东西,也可以叫内涵或所指。我不知作者是有意让读者去填充这些细节,就像桑塔亚纳所表达的,要表达更深远的思想感情,特意做出一个留白,还是说作者想给我们,或者文学本身所给我们带来的魅力,这是我的一个好奇点。

胡清华:《糖三角》颇有自己的特色和腔调,建立了很多闪光点。比如,小说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比较成功的隐喻,小说的名字“糖三角”象征了父亲和母亲从前的甜蜜,并以此为轴心演绎出婆媳、夫妻、父母与孩子等复杂的关系问题。其次是语言和腔调,她的比喻是比较贴切、精彩的,比如西西弗斯的比喻,以及在日常化的、节奏特别激烈的争吵之后添加诗句,使得叙述具有了戏剧性,也为文本增添了文学性。

当然,小说也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第一点老师们也谈过了,细节描写不够精练,虽然鲜活但有些拖沓,小说的意图堆叠过多,在呈现中出了各种问题。第二是视角问题。因为采用女儿的第三视角,小说有很多心理描写,但是这种心理描写并没有很好地推动情节发展。在一些关键环节,作者用心理描述和想象来复盘整个事件,以此得出自己的结论,其中的可靠性是需要考量的,比如说夫妻情感困境产生的原因。作者把现象摆出来之后,就中断了,这种中断和游离使得小说的深度和力量感不足。

最后是情节的设置。整个小说的流速缓,坡度起伏也缓,但是在小说中出现了一个比较突出、戏剧化的情节,就是父母因为过节忘记接女儿的事件,作者需要结合整体人物形象、人物角色设定来考察这一情节的合理性。

总体来说,这篇小说有很多闪光点,但由于每一个点都没有展开,所以深度和广度都不强,作者如果在每处选取一个点,对这些点进行追深,整个小说的走向也会深化。

刘沙沙:首先,小说的题目很抓人,但是内容又超出了读者的期待视野。情感很克制,偶尔戏剧化的语言极具画面感和生活性。再者就是老师们都说到的,她对于生活的观察很细腻,在行文中的描写也是,比如她很喜欢描写植物、着装以及生活小物件,尤其是作为陪衬性存在的“一叶兰”,性状稳定的“糖三角”等,具有很饱满的象征意味。

可能也是观察和描写的生活太过细腻,所以,整个小说初读起来给人一种非虚构的烟火气,但是这个烟火气又让人觉得有隔膜。往后读有种虚构的故事性,但是这故事又有点云雾缭绕。我个人觉得,一方面是语言太过繁杂而导致拗口,使行文不够流畅,另一方面是情节处理和心理描写虽然细腻,但接洽得还不够圆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老师们所提到的,她的叙事视角、叙述声音和叙述逻辑出现了问题。

最后,小说典型南方文笔的行为习惯里,缺少了一点南方气,她的叙述语言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整部小说在语言和情感上就像挂在超市里没拆封的百洁布,而非真正参与了家庭生活的抹布。就如崔健老师所说的,作者试图表现生活、婚姻或者家庭的本质,但是她在逻辑深度上有所停留。

卢桢:作为今天活动的主持人,我也谈一谈自己的感受,主要谈小说的不足。首先是在文章语言上,语体风格不是特别统一,整体阅读下来,感觉文章中后面部分的语言较为舒畅,而前面部分的语言还是有一些死板,甚至某些时候觉得是一种论文的语言。讲求起承转合因果联系,没有问题,但如果过于倚重关联词语来衔接故事,给人的阅读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会让人觉得你是在灌输一件事情,而不是让语言自然地流动到你的心里。在具体的表述中,成语运用太多了,这本身就是一种语言的陷阱,用约定俗成的描述方式代替了我们的思想。尤其是在第一部分中,成语和四字俗语的连用情况过于频繁,反而破坏了节奏。

其次,全篇修改时,最好调整一下句子的长度,追求一种高效的叙述。文章第一部分长句尤其多,语流不够畅快。为了突出母亲素娟对家居事物投入的辛劳,表现母亲在做家务上的耐心,作者运用了不少描述性的文字,以细节构筑母亲的人设,但这样一来,小说的节奏在一开始变得很慢,使人进入小说的难度增大了,这对于短篇小说来说很可能是致命伤。

再有,小说后半程的心理叙事明显加快了,但作者表现出急于讲述的语态,叙事意图过于明显,没有足够的停顿,或者停顿了,但是停顿的点位没有经过精巧的布局,这就造成女主人公的心理和故事真相虽然一层层被揭开,但内里的质感还是有些粗糙。人物的困惑和命运不见得非要通过作者替女主人公直接揭示,这样反而会伤害小说的密度和质量,最好还是在那种细小的甚至隐而不显的文本错缝中,在一种貌似平静的细节点化中,进入到一种整体性的甚至是让人憋闷窒息的生命状态,这就需要作者在叙述的长与短、轻与重、真实与想象之间建立一种切换的平衡感。

张凌岚:感谢各位老师能够在百忙之中,修改我这样一个新人的作品。我在写作过程中也发现了小说的很多问题,像崔健老师所说的主题不明确,其实是我最后也没想清楚这篇小说的主题到底是什么。字数限制使能选择的题材相对有限,我想写尽可能贴近生活、表现真实的,而非想象维度的小说。豆瓣热帖的讨论,引起了我对家庭婚姻的思考。我觉得婚姻不只是夫妻之间的关系,更是夫妻和子女之间的关系。于是,我想写忆敏和母亲之间的互动,这也是父亲没有姓名的原因。如张楚老师所说,父亲的感情也应该是复杂的,很遗憾我没有把这点写出来。收尾部分我想写父母婚姻的残忍真相,但我没有想清楚如何对待父母婚姻问题,这就造成了小说主题的缺失和模糊。

选择这个题材,并以女儿的视角写作更加贴近我的生活。如徐福伟老师提到的,不和解是青年写作的主题,但我很难有一种决绝姿态。女儿长大之后,注定是要抛弃母亲的,在另一重维度上其实是又一次抛弃素娟。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素娟从来没有得到过作为女人的完整性。这个主题我最后想写作,但实在狠不下心,没有把这一点很好地表现出来,也是小说的一个败笔。

“糖三角”这个视角很有隐喻性,可以完整表达我对家庭、婚姻的看法,但小说情绪表达过于虎头蛇尾。择取细节和意象的失误,也产生了后面叙事视角的问题。我非常认同老师们的指点,老师们的意见给了我方向上的突破和修改的可能性。

 

注:实录中涉及的作品内容为修改前的作品,与本刊刊发的作品存在一定差别。为保持现场研讨原貌,相关叙述予以保留。

 

本文由南开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刘沙沙整理。

 

 

首发于《青春》2023年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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