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工作室·第32期小说沙龙 | 小说语言风格要符合整体叙述 ——《世界》讨论纪实

2023-05-11 10:06:37   0赞   访问量:1326

编者按

本文为毕飞宇工作室第32期小说沙龙讨论纪实。本期活动由苏州大学文学院房伟、朱钦运主持,钟求是、曹炜、李玮、李樯、张引墨、赵步阳、钟岚、汪雨萌、大头马等作家、评论家以及学生代表围绕短篇小说《世界》,从小说视野、故事结构、叙述逻辑、语言等多个维度进行解读与点评。作者在现场听完讨论,就大家的点评发表自己的看法并对作品进行修改。


曹炜:我们原来有个误区,以为高校文学院主要是搞科学研究和教学工作的,文艺创作不是我们的主业。这几年我们在改变这种观念。我们认为两手都要硬,都要强,不但要擅长评价文学作品,也能够下水来试作优秀的文学作品。我们正在商谈引进著名作家,比如阎连科教授,以讲席教授的身份引进。就是要强化文学院的创意写作这个板块,把苏州大学文学院的创意写作作为一个新的亮点来强化,高校文学院不仅是文学、语言研究的高地,同时也是创意写作的高地。欢迎各位专家到这里来做小说沙龙,点评我们一位学生的作品《世界》。

李樯:《世界》在我看来当然还有很多幼稚的地方,但这篇小说最打动我的一点,甚至让我感到惊喜的一点就是最后一段自述。一个很年轻的大学生,有这样一种意识,试图表达当下世界与个体之间的一种关系的张力,这种勇气与意识特别值得肯定与鼓励。

李玮:我近期的兴趣是在网络文学,在纯文学评论方面涉足较少。我看到这部作品的时候,突然觉得和我所熟悉的网络文学领域的诸多元素和表达非常接近,于是我带着好奇和问题阅读了这篇作品。

首先,这篇作品具有非常开阔的视野。文明坍塌,世界经济衰落,人民生活困苦,这样的设定在网络文学中会被称之为废土流。通过这样一个设定,讲人类命运和未来文明发展的一种方向。当然我也看到迷茫、焦虑、探索和不屈弥漫在其中。文章里用银币来买菜的细节,很容易让我想到《诡秘之主》。这位同学如果不是网络文学的爱好者,只能说这样一种对文明的关切可能是当下年轻人共同的倾向。

当然,虽然说这部作品让我看到了许多网络文学中盛行的元素,但不可否认这毕竟是一部纯文学作品,情绪的流动和叙事的结构还是纯文学的。比如通过外部的一种隐喻来体现,世界整体命运的隐喻贯穿其中,显示出作者写这部作品是想表达对文明的关切和思考。我相信这位同学也有一定的荒原意识,有着一种诗学和哲学意义上的思考。同时,作品采取群像人物展览的模式,当然,这里也有一个非常主要的人物约翰 · 威尔逊,他关于财政预算的一个决定,贯穿着许多小人物的对话和行为。这是一种纯文学的结构,通过社会方方面面人物的形象来呈现文明的坍塌和重建。

总体而言,我觉得这部作品表现出了非常可贵的新视野,引入了非常难得的新经验,我从中看到了文学一种新的发展方向。但作品也存在许多问题,比如时间性,如果放在文明坍塌,那么你是放在什么时候坍塌?既然是一个叙事性作品,不是一个纯隐喻性的诗学写作,就需要有比较明晰的时间背景。第二是人物之间的跳跃。人物跳跃之间必须要有逻辑联系,要么是叙事层面的,要么是语义层面的。《世界》里人物之间的关系并不清晰,许多人物是非常突兀的。第三,小说内视角或者隐喻性手法的运用,我觉得是值得称赞的,但显得有些混乱,主体性的叙事和对人物的呈现之间的关系没能厘清。

赵步阳:在如今的青年写作者中,有一类写作,不仅仅是要虚构一个模糊的世界,甚至这些世界中人物的姓名、身段、语言、行动以及其叙述方式,都有典型的异国情调,或者说“翻译腔”。这一类写作,也许可以称之为“译文写作”。《世界》这篇小说,从语言到形式,到情节设计,确实也具备了这样一个特点。这篇小说有幼稚的成分和模仿的痕迹,结构上应该是有设计的,但是很多时候,情节是依赖情绪的流动在推进的,当然,我们很明显地感觉到,作者在这个过程当中享受了虚构的快乐,同时也感受到了虚构的困难。作者可能想要搭建一个相对复杂的隐喻结构或者隐喻体系,钢笔、银币、墓碑以及墓碑上的香火,这些意象都是反复出现的,似乎都有所指涉,但很多时候这些线索比较分散,不够集中,我们如果要对它进行一个清晰的阐释,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关于李玮老师说的“废土流”,因为我对网络文学不太了解,所以刚刚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感觉这是一个接近于“末日想象”的概念。实际上,在这部作品的“尾声”中,有段话很打动我,“无数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总会有那么一天,眼前的一切被刹那解构,然后再次重构,恢复平静。平静过后又是喧嚣,解构,重构。循环往复。未知在维持着世界的运作”。如果我们同意“末日”其实是人类不断面临的危险与重启的机会的话,那么关于“末日”的想象,很可能是作者写作的一个重要出发点。虽然我们能感觉到作者在写作上面临了一些困难,但是通过她的努力,最终还是相对顺利地到达了这样一个主题。

除了“末日想象”之外,这篇小说中还有一种想象,就是作者对于老年人、写作者、日常生活和政治角力的各种想象。这种想象是不成熟的。这在某种程度上暴露出,作者是一个年轻人,在写作上有其幼稚的一面,表现在一些语言细节以及叙事逻辑的处理上,写得不够真实或者说欠准确,这些应该是作者的阅历不足造成的。比如“国产”“高等院校”“群众”“国企”等词汇,这些中国式的表达,跟小说整体上很翻译腔的叙述气质是比较违和的。此外,小说中有一处:

特内瑞尔太太有位邻居,名字叫爱丽丝·玛格丽特。这位小姐二十出头,是没有经历过战火的那一代。

这里似乎有某种时间线上的混乱,从小说全篇来看,战争结束是不久的事,何以二十出头的玛格丽特会没有经历过战火?

总的来说,这两种想象中,“末日想象”或者说“废土流”这个方向的想象,是作者有意构建的,相对比较完整。但后一种想象,作者在通过细节、事件来进行构建时,则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破绽。这两种不同的想象,共同构成了作者对于“世界”的一个“碎片化”的、比较脆弱的整体性想象。我个人的建议就是,后面的这一种想象,在修改过程中要特别注意完善,作者要努力把这些破绽予以弥补,要能够自圆其说。

王小波在《我的师承》一文里提到他在文学上的两位老师,一位是查良铮,还有一位是王道乾。根据王小波的自陈,他的写作资源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种翻译成中文的外国文学作品。叶兆言先生的写作其实也是这样的,他说自己受到了傅雷先生翻译的巴尔扎克的影响。然而,我们今天读王小波的小说和杂文以及叶兆言先生的小说,就没有前述的这种翻译腔,而是非常干净的现代汉语,这样的语言方式更值得我们为之努力。至于这篇小说要呈现的“世界”,我们也可以贾樟柯的同名电影《世界》作为参照物,看一看什么方向的题材是可以进一步深入的。总的来说,写什么、怎么写的问题处理好了以后,相信以作者的语言能力,可以为我们呈现出一个更真实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依然是想象出来的。

汪雨萌:李玮老师说像《诡秘之主》,我倒觉得像《间谍过家家》,一部动画片,同样是在战争、政治这样宏大的主题之下,归根结底在讨论日常生活的重要性。我觉得作者试图表现这样一个主题:不变是重要的,日常是重要的,琐碎的东西是重要的,这个主题其实是呈现得比较明确的。但也是因为这个预设的主题,文章中宏大叙事的那一面就容易显得特别幼稚,尤其是当前首相和现首相聚在一起聊天,讨论关乎国家社稷、民生百态的重要议题的时候都很虚,很虚无、很空虚、很心虚,是一个完全没有社会经验的大学生对社会的浅显思考。

如果要修改的话,我觉得两个首相这个部分是可以弱化的。既然说到《间谍过家家》,我觉得作者不妨考虑一下这种思路,里面所有的高层人物都是隐没在高墙背后的,作为整个作品的背景,不需要他们走到台前来,只作为一种话语存在,那么我觉得作者是可以把握的。其实我觉得作者写日常比写政治人物好一些,但问题还是太虚了,虽然有记者、大妈这样日常生活维度的人物出现,但这些人物的生活样态其实是没有得到展示的,是泛泛一观的。既没有完整清晰的情节和事件,也没有陈设、物件等要素来搭建叙事场景,只有几个一晃而过的群戏镜头和人物对话时给的大特写。作者把政治对话具体化了,暴露了她思想深度的不足,生活场景的抽象化和泛化则反映着她生活经验的匮乏。这不能怪她,现在学生的生活确实很单调,但如果你的日常生活都很贫乏的话,它会影响到你对幻想生活的想象。

再来谈谈语言。在语言上我们也可以看出来作者生活经验的不足,行文间充满了格式化的、新闻化的抽象名词如“国产”“高等院校”“群众”“国企”,这些其实都是在作者的无意识中的。而且尤其要警惕的是,除了这些无意识的使用之外,我还看到了好多有意识使用。比如“香火”这个词,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中国意象,它不属于你所创造的世界。包括后面的“桃花源”,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中式意象。在语言风格上自然要注意日常语汇的这种嵌入,但在意象上更要注意你所构造的世界,它应该是稳定的、自洽的。

网络社交软件的使用,会影响大家对正确语句的构造。虽然能看出来作者是在努力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非常优美,但是这种优美往往会失之于句子结构不清、主语缺失或多余,以及搭配不当这样的问题。

我的第一个建议是语言的风格和隐喻意象的运用需要修改。第二个就是可以加强日常生活的部分,把两个首脑的争端作为背景,不要以这样明显的,甚至我觉得可能有些幼稚的方式,大段呈现在读者的面前,会破坏文章整体的感受。

朱钦运:上次在我们学校做沙龙是第23期,这已经是第32期了。那一场也非常激烈,当时我们逐字逐句揪住那位同学的标点符号用法讲了大概有十分钟。今天我们几位嘉宾老师有从高屋建瓴的角度,有从非常细致的角度进行了点评,我想作者应该会非常受益,在场的同学也都应该会受到很多启发。

大头马:因为职业关系,我可能更多会从一个创作者的视角去看这篇小说。首先,小说只描述了一个设定,没有故事的展开,就好像舞台幕布已经拉开,人物都站在舞台上面,但是没有行动。这个行动指的是可能这些人物有他们自己的困境,然后要怎么去解决困境,实现成长。其次,作者的野心比较大,小说本身是短篇小说,但描述的图景却非常庞大,作者又从全景式、群像式的角度入手进行讲述,而以短篇小说的篇幅很难讲好一个如此大体量的故事。讲述世界末日、疾病这一类的故事其实有很多经典作品可以借鉴,如《鼠疫》《失明症漫记》等,这些作品采用的都是中长篇的体量。萨拉马戈是写这类题材的高手,他特别擅长给出一个架空的设定,然后去写在这个设定下人类社会受到的影响,例如他的另一篇小说《死亡间歇》,讲的就是人类从世界上消失了,那么整个社会会发生什么。这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故事,从教会讲到国家,又讲到人民,那这就完全得益于萨拉马戈是一个十分成熟的记者,对世界、历史、社会学包括人类学有一个非常深厚的认知底蕴。这篇小说的名字叫《世界》,其实我们很期待作者会像萨拉马戈一样,讲一个宏大的、寓言化的故事,在这篇小说里我只看到了作者的野心,却并没有完成。我的建议就是,鉴于短篇小说的篇幅,其实不太适合去讲太多的人物,这篇小说里面的很多人物都是出现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有哪些困境,他们为此付出了什么,最终获得一种什么样的成长。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只专注于讲一个人。有一部叫《末日生还者》的电视剧,主要讲的就是一个男人护送一个小女孩到基地的故事,这是一个非常清晰的故事,人物有明确的目的,中间也可以设计出很多的变化,例如人物中途遇到的困境等。当然,如果不想专注于某一两个人物展开的话,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不讲人物,而是选择讲好一个故事,比如说特德 · 姜的《巴比伦塔》讲的就是巴比伦塔的建造过程,里面没有人物,篇幅也不长,但是让人非常沉浸。

钟岚:作者创作时选择了这样一个宏大的命题,勇气可嘉。作者在建构小说时选择用群像方式来分别展现几个区别较大的人物,并用一个类似记者身份的人收集素材的形式来进行串联,我觉得总体也是合适的。但就像大头马老师所说,涉及一个篇幅考量的问题。小说名字叫《世界》,但是小说整体却没有呈现出这种宏大命题应有的厚重感。作者会直接使用“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突然来一个大事,又继续回到鸡毛蒜皮”这样概括性的叙述,来试图表达对世界的认知,表现世界的庸常性,但这显然是不够的,甚至有点投机取巧的感觉。当然作者也用了很多有思辨色彩、隐喻性的表达,并且将这种语言方式也插入了人物的对话当中,像是在用全知视角进行评价。作者试图通过这些“金句”来提升厚重感,但问题是使用得过多,尤其是在需要表现人性的复杂与细节之处时,这些抽象的概括性语句的过度使用,会影响读者的代入感。所谓的“金句”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很无力的,只是一种空泛化的语言,难以真实呈现出大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真实的关系变迁、人物生活的变化等方面。我们要捕捉的是一些细节性的动人瞬间,而不是这种笼统的“金句”表达。其实可以看出,这篇小说的作者和小说中的那个记者具有同样的倾向,都以“金句思维”来看待问题,追求的是一种通过输出金句来达到石破天惊的效果,这种思维倾向让作者在小说的方向和着力点上发生了偏差,没有深入每一个人物的生活和人性细节,塑造的人物自然会失去鲜活性,变得扁平,成为一个个符号,呈现出的世界景观也会比较乏味。还有就是小说的语境问题,文中的很多细节之处都不太统一,比如“联合国酋长”、开头的引文等,而这涉及小说的整体世界观和美学整合,还需要作者再去体会。

张引墨:刚才几位老师的发言中我捕捉到几个重点词,一个是人物,一个是世界观。我觉得写一部小说可能首先要思考这几个很重要的问题。

在这个小说里面,人物非常模糊,不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从文本本身来跟大家讨论一下,在创作时对自己的小说里出现的人物要带着怎样的态度去塑造,应该是“不要随便在小说里面出现一个句子,无论是描写风景还是描写对话,都要为你的小说人物服务”。这篇小说里作者在表现记者这个人物的时候,一直很想写他的脸色,比如“特内瑞尔太太压低嗓门,靠近布朗·迈克——后者的脸一下子就成熟了”,还有“他的脸因为夕阳和生理的原因火红”以及“他的脸因为心里的温暖而再次发红”。这三次脸色的描写,并没有加深我们对这个人物的理解。这个对于作家来说是很浪费的一件事。作家用文字写作,就像我们盖楼用砖瓦,添上去的每块砖如果不能使建筑更美、更坚固,那为什么要往上添砖呢?

第二个是世界观的问题。作者在小说里提到战争,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这显然是一场侵略战争,那构建这个小说的底层逻辑是什么?在后续故事里如何展开战争结束以后的叙述以及怎么对这个故事中战争的部分做交代,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一旦建立了战争观,就要对这个战争观进行自圆其说,否则小说里很多地方就会变得更加模棱两可,导致作者没法在小说中进行更加深入的表达。

前面有老师提到,现在学生的日常生活非常匮乏,所以在寻找表现内容和对象的时候,我们都想寻找陌生的世界与主题,这个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当想要驾驭陌生世界与主题的时候,我们必须从熟悉的生活入手,训练自己的文字能力,那样才能够有与之匹配的文字能力去驾驭想象的陌生世界,否则所有发出的讯息都是无效的,不能精确地传递给读者,没有意义。所有华丽的辞藻,要么赋予它情感,要么传递信息,要么塑造人物,否则华丽辞藻只能变为文字堆砌。      

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与情感是非常宝贵的。我们可以从日常生活训练自己的感受能力与表达能力,以此衔接每个人普遍存在的情感,那个时候你的表达才会有力量。

钟求是:从小说的文字和叙述来看,我们要肯定作者是有一定的文学写作天赋的,年纪很轻,已具备写小说的基本能力。不过深入这个小说去看,故事并不扎实,情节不够可靠,人物也比较悬浮。小说主题倒是清晰的,但作者急于表达对世界的看法,而看法实际上又比较浅显,有些幼稚。好的小说应当藏着深意,不轻易表露出来,也就是说要在文字底下“潜行”。对这样一个有些意思可还存在不少瑕疵的小说,我不想追究细节漏洞,而是想讲一讲一个判断和一个提醒:首先说判断,这是一个模仿小说,但模仿得并不到位。显然,小说作者受到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作家作品的影响。问题是,现代派作家主张取消情节与深度,主张人物主体性的消失,强调一种荒诞感,而这篇小说的作者一方面想学西方现代派,另一方面又想以自己的能力去塑造人物、勾勒细节,但由于能力有限,没有办法将西方元素和谐融入中国的具体情境中,因此才会显得夹生,出现这种“不到位的模仿”。其次是谈一下提醒,现在大学校园里的年轻写作者喜欢绕过现实主义作品,直接对接西方现代派作品,使劲吸收其营养,并很快转化为自己的写作。但这类写作能持续很久吗?我觉得很难。类似的探索早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余华、苏童等一批作家就已经尝试过了。现在年轻的校园作家们当然也可以进行这种尝试,但有一点得明白,文学创作终归要面对当下的中国社会现实,面对自己的人生经历。对《世界》这篇小说的作者而言,我想以后大概有两条路径可走,其一是坚持现在这种写作方式,再往前继续探索,成为有先锋特质的创作者。其二是经历过先锋的淘洗之后,往现实主义的方向自觉转移。不管怎样,写作的本意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那么表达得到位、舒服、准确才是最重要的。这位作者还很年轻,有许多可能性,我期待她最终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写作方式。

孙思涵:这篇小说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场召唤集体记忆的法术,可以看出作者借鉴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妮·埃尔诺的写作方式,通过碎片化的记忆将一代人的回忆联系起来,但正如各位老师所说,这篇小说作者采用的是异文化写作。安妮·埃尔诺之所以能得诺贝尔文学奖,正是因为她勾连了一代人的记忆,而作者用了很多生僻名字,会让读者产生隔离感,如果能改成中国背景,可能会更好。其次,作者试图从各种记忆碎片中提取社会图景,但政治建构的能力似乎还有所欠缺,因而文本呈现出一种偏离感。当然西方经验和中国经验不一定是完全对立的,只是作者尚年轻,还不能特别好地把二者进行恰到好处的融合。另外,从《世界》这篇小说,我们能够看到诺贝尔文学奖对我们现今时代的意义。这篇小说可以很明显看到一些语句是对安妮 · 艾尔诺《悠悠岁月》的化用与模仿,这让我们能够看到不同文化之下写作方式的影响与交融,这是非常好的。

徐婧雯:这篇小说最吸引我的其实是它的双线结构,作者有意识地把一种宏观层面上的东西和一种微观层面的个人生活进行结合,可能因为个人阅历欠缺等,作者的宏观叙事还不是很成熟,但我觉得这种双线结构有一种包罗万象的感觉,能够鲜明地反映出时代的洪流如何裹挟着每一个人。此外,对于前一位同学所讲的对安妮·埃尔诺的模仿,我个人认为还是有点区别的。安妮 · 埃尔诺的写作更碎片化,更符合我们对后现代定义中主体缺失、情节碎片的定义,而这篇小说则更多是一种后现代主义和传统小说模式纠缠不清的感觉。各位老师们提到的小说的模糊性,我觉得是作者的有意而为,我们在阅读的时候没有办法把故事发生的地点定性为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区域,想要表达的是一种普适性情感,而不是将其限定在一个地区,但问题还是作者将这种情感表达得有些模糊。

赵梓申:我认为这篇小说存在的问题,一个是模糊性,一个是架空性。我认为一部真正好的小说,需要能够让人共情,让人感受到这部小说当中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不一定能够用语言清晰地表达,但一定能够让读者感受到这种情感存在。这篇小说讲的是一个被战争破坏的国家,但在字里行间却没有呈现出国家的动乱,反倒给人一种小桥流水的静谧感觉。这篇小说打算以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一个已经破碎的世界,却没有马尔克斯写作的笔力。马尔克斯即便运用了大量的魔幻手法,但最终能够与现实的逻辑相圆融,而这篇小说呈现出来的是上层焦头烂额,下层过的却是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此外就是文本中的这些语句,都是一种表面的深刻,比方说对于世界已经被破坏这个事实的表达,不能仅仅通过记者与老人的对话与言论来进行表达,而是要更多一些对于环境的、社会的真实描摹,不然就特别容易出现这种架空情况。

王秉楠:作为一个年轻读者,我想从个人感受来谈一下这篇小说。在当下这个时代,如果说一个作品能带给我思考,要么就是它给我带来一种荒诞感,要么就是给我带来一种阻塞感。荒诞感的话,例如作家阎连科、余华;阻塞感的话,就比如说今天这篇小说。能够引起我们的思考,这是这篇小说中非常好的一个点。比如说这篇小说中出现人物短暂出现又消失的情况,能够让我们跳出来进行一种思考,作者为什么这样写?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是故意而为之还是技巧性的欠缺?其次就是关于“金句”问题的讨论,我觉得这是一种解读和书写之间的鸿沟。不同的解读者有不同的人生阅历,作为一个年轻读者,我对这篇小说中的一些“金句”是会有一些感触的。我觉得不同年龄段、不同身份的解读实际上是在争夺一个权力空间。一个作者写出一句话,一定有他想表达的东西,只是我们接收到的不一定是作者想传达的。就我自身而言,我也会进行创作,但在自身的创作过程中,我会容易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文字也会偏向于酸涩陈腐。相较而言,这篇小说的作者能够把每个小人物、大人物、政治、经济等融合在一起,这给我很大的启发。而对于这篇小说的不符合主流的呈现方式,我认为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非主流渐渐也会成为一种主流,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从来如此便对吗? ”

韩正阳:我主要从这篇小说的结构和风格来谈一谈。小说写的是人们对重建人类家园的一种思考,从迷惘痛苦到进行反思,寻找出路,再到最后重获希望。关于小说风格,小说采用了一个跳跃式的写作手法,一方面是从大的国家工业展开,另外一方面围绕市民阶层的工业展开。在小说的重新虚构之中,引起我们的思考,究竟聚力改变现实是正确的,还是应该在琐碎的生活中慢慢寻找自己的意义?

风入松:很荣幸能够得到各位老师、同学的点评与建议,我觉得自己获益匪浅。这篇小说的灵感来源于我的高中时期。我的高中位于郊区,周围有一大片工地,每天回家的时候我就会看附近工地的景色,然后就构想出一个有点蒸汽朋克、工业化的世界。但是由于我的思维比较跳跃流动,会无意识地把看过的东西进行融合,所以可能就会出现呈现出来的世界观是杂糅的、不统一的情况,这里老师们之前也都提出来了,以后还要进行改进。还有一个是老师们提到的碎片化、表达流于表面的问题,确实是由于人生阅历、生活体验的不足。此外,我的文字表达能力还有待加强,很多我的脑海里想好的东西,等真正落笔要写的时候却发现写不出来,只能以这种比较散的形式表达出来。我会接受大家的意见,认真修改小说。再次感谢大家对《世界》这篇小说提出宝贵的点评与建议。

 

注:实录中涉及的作品内容为修改前的作品,与本刊刊发的作品存在一定差别。为保持现场研讨原貌,相关叙述予以保留。


本文由苏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周婷婷、孙晓燕整理。


编辑:孙海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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