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12月刊 | 西北大学 文羊:后视镜

作者:文羊    2023-12-15 12:51:58   2赞   访问量:6050

他把正中画着牡丹的白瓷碗压在一袋药上,按着碗边转,药片被碾得粉碎。撕开袋子,倒进碗里,花团锦簇的红牡丹立刻不见了。我走到炉子跟前,添了两块碳,煤灰飞在了他的黑绒布棉鞋上。他捻起一团棉花在碗里蘸了蘸,掀开厚被子,不轻不重地抹在妈的后背上,黑黄的疮,黄糊糊的。

爸爸四天没去上班了,这次不像从前,没人打电话来问。“中午咱们做连锅面哇?”“面不够挖一碗了。”爸爸看了眼墙角软绵绵倒在地上的面袋子,拿上毡帽和羊毛手套出去了,摩托发动机里的柴油轰轰。爸爸在面粉加工厂里干活,家里就没有为吃白面发过愁。

一排沙枣树后面那户人家,隔三岔五就炖肉骨头,我不是馋肉,就是想来找舅舅。舅妈在炸麻花,白胖的手在抹了油的案板上把两股面一搓,提着一端慢慢放下油锅,油花上下跳腾,逼出胡麻油香。“你这鼻子这么尖,一做好吃的就来了。”舅妈没看我,对我说着。舅舅在里屋戴着粗线手套,用小刻刀在木头上转圈。舅妈把瓷盆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瓷和木板发出一声闷响,里面躺满了黄灿灿的麻花。“舅我走了,你别忘了说的带我去街上转转啊。”我边拉门把手边冲里面喊着。“拿俩麻花吃。”我差点儿以为是舅舅在说话,但明显是个女人声音,“她妈我看是快不行了。”

马路被拖拉机压得到处是坑,路对面的海子(海子,是蒙古语“湖泊”的意思),一圈一圈泛着光。湖边没有树,草绿得啊,像是要铺满我的两只眼睛,芦苇扑在了我的脚边。芦苇青翠,衬得边上这一溜海子发黑。远看以为它像绿绸子一样柔软,实际上,它的叶尖又坚硬又锋利。

爸爸的摩托车停在房前,排气筒还有点烫,我没敢往座子上爬。我喜欢坐在摩托车上看后视镜。进家,爸爸的一只手在面盆里抓,另一只手往里倒水,问道:“你去前面了?”我点点头,问道:“爸爸你会炸麻花炸油饼吗?”他拨着盆壁上的面边往面团里揉,说:“你妈会,她还会翻果子,酥酥的,一点儿也不油腥,熬上锅粉汤就着吃。”

“那你咋不会呀?”

他咧嘴笑了,鼻子挤出了褶,说:“没人教我呀。”他把揉得光滑的面团放在案板上,盆倒扣下来。我在门背后的麻袋里摸出两个土豆,说:“爸爸,我削土豆,你切葱蒜哇。”他掰下几瓣蒜,用刀面一压,蒜皮就爆开了。“你想吃了?”爸爸问我。“刚才舅妈给我吃了麻花,挺好吃的。”我抬起头。他没说话,西红柿切成小块块,把西红柿撮在刀上,连肉带汁倒进碗里。

炕上闷哼,爸爸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他把她慢慢地向右转过来平躺下,手掌在左胳膊上摩挲,他半跪在炕沿,按捏着左腿,问:“喝水不?”妈说:“不,饿。”他往右推着她的半边身子,说:“第二遍药没干,还得侧睡。”

爸爸往空碗里倒进热水和奶粉,用筷子搅着,碗底的牡丹花泡上了牛奶澡。我拉开柜子,拿出一个发面馒头。爸爸把馒头揪成小疙瘩,也没在奶水里。他端去给妈喂。我推开钉着铁皮的木门,踩着排气筒抓着皮坐垫爬上摩托车。

刚把妈从姥姥家接回来的时候,她穿着枣红色夹袄,黑褐色条绒裤子,被爸爸从面包车上抱下来。妈妈回家了,可她的手像犁地的耙,每一个关节都又大又红。裤子垂下去,膝盖骨顶得老高,她的腿和胳膊一样粗细。她不在家的几年里,难道是在受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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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文羊,本名刘洋洋,1999年出生,蒙古族,西北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在读。


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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