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12月刊 | 南京师范大学 杨梦琪:小霞

作者:杨梦琪    2023-12-15 13:23:06   0赞   访问量:6065

六年前的秋天,我刚出高铁站,便接到一通电话。号码的属地是我抵达的城市,叫人疑心电信诈骗的通讯竟然如此稠密。电话那头的乡音,偶尔从普通话的框架中逃逸出来。她说她是小霞,我停顿许久,还是叫了声姑姑。

小霞说欢迎我来到此地,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我说谢谢了。仅此而已,毕竟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节点需要联系血脉亲缘。

搬来异乡之后,我睡得比从前安稳,只不过会偶尔梦见往先的事。那些梦也诡异,老是梦见我变成待宰的家禽,在刀口指着我的一瞬间,又返回到集中饲养的场地中。同类们欢天喜地的脸换了一张又一张,一会儿是小霞的爸爸,一会儿是我爸。有时候,喂养我的人长着小霞的相貌,似乎还是青春期的五官,等我再想凑上去仔细看清楚时,梦就醒了。

没承想,我和小霞没在异乡抱团取暖,再见面是年前在她妈妈的葬礼上。那是我这六年里,第一次回老家的小村子。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又踏着与这里背道而驰的步伐,铆足劲儿要离开这个苦寒之地。身边的诗人和小说家总喜欢写乡村题材,老想着回归田园,我不想,一点也不想。于是我同他们说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只有未来的人,并以此为借口逃避一个又一个主题雷同的讨论会。

是陈迟开车送我回去的,我没让他下车。隔着车窗,我打量着这里,同时不断跟我的记忆进行对照。村子没有太大变化,应该一直是这样老旧。房屋低矮,低温的河水如蛇一般穿行在桥下,从一块石头,坠到另一块石头。村口游手好闲的人换了一批,到了雪落满地的时候,他们爱把手里的炮往雪里摔。泥巴和暗红的炮引子混作一团,他们以此为乐。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参加了我的长辈——也就是小霞妈妈的葬礼。人情多么奇妙,死亡可以将整个离散的宗族联系在一起,以一种破釜沉舟的方式,召回多年未见的人。

雪天里下葬是一件麻烦事,农村里讲究把棺材埋到地里土葬。赶上下雪天,得先扒开地上的雪,再撬开冻硬的土,挖一个很深的坑,让她永远睡在里面。爷爷是村子里抬棺的人,他说,小霞妈是一个苦命的人,她那个病没熬到过年就咽气了,她想麻烦我们,要我们大家都记得她。

走吧,去送小霞妈走。爷爷叼着烟起身,要我跟上。

她家门口支了个棚子,桌子上摆着红的蓝的暖水瓶,一次性纸杯里的茶水深深浅浅,看不出来哪杯喝过了,哪杯还没被拿走。道士和丧葬乐队的唢呐已经操练上了,哭喊的女人在寒风中扯着嗓子,听起来不成调。灵堂烛火摇曳,风过,火苗晃荡几下,又回到原点,没熄灭。灵堂后面摆着她的棺材,前面披麻戴孝的老老少少跪了一排。我挪到房间的最边上,才看到跪在一旁的小霞。她太瘦小了,缩在那里毫不起眼,像一个半大不大的果核。

小姑?我不确定地望向她。哎,你回来啦。小霞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嗯,回来了。

哦哦,其实,你也不用回来的,辛苦你。

她喃喃地念叨着,垂下头,双手撑住膝盖,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跪着。

我在她的身边也跪了下来,朝着灵堂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出门的时候接到陈迟的电话,我没等他开口,便说让他自己先回南京,他愣了一下,然后说,好。他好像永远不会生我的气。我转头望向小霞的身影,和我记忆里那个穿着校服被罚跪的女孩相差无几,也可能更瘦了。我和小霞的联结从多年以前开始断裂,到此刻,我见证她的脆弱之后,貌似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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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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