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12月刊 | 南京传媒学院 渡树:市井面馆漂流记

作者:渡树    2023-12-15 14:05:09   2赞   访问量:4153


似乎在每个醉得不省人事的清晨,那里的云总是在漫天的酒气里渐渐浮上一层淡淡的酡红。从清水到市区公路的那条老街,像是被溢出的曙光重重打了一拳,青白青白的,直发愣。老式的卷闸门被抱着红塑料脸盆的女人高高梳起,却半点没有女孩甩着高马尾的蓬勃活力,打着哈欠,机械地播放“咚咚”“铛铛”的起床铃。这样讨人嫌的铃声在那里永远利落而又劲道,黑夜的独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再动情再真挚的演说也显得单调了许多。当不知是张家还是李家院里的老公鸡高声唱着不着调的老歌时,这条街上的一草一木,一家一户,才悠悠转醒了。

在搬离清水之前,我一直住在街后的巷子里。早上五六点,打开窗就能瞧见暖黄暖黄的日光在湿淋淋的老街上紧追慢赶,攀附在邻里那些睡眼蒙眬的影子上。市井的味道好动,油香四溢的生煎包,咸鲜可口的豆腐脑抑或是色味俱佳的鸡汤馄饨,通通都被掠来,在嗅觉里缓缓成形。

这种磨人的食欲在踏上老街那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时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猖獗起来,像在舌根处燃了一把火。远远的,能看到那家老面馆。

老刘今年快七十了,在老街上兢兢业业地经营这家老面馆。

谁也说不上来这面馆到底开了多少个年头,或许街口那棵天天举着手臂做广播体操的老槐树知道。在大多清水人的记忆里,面馆依着老街,老街傍着面馆,这种共生关系是不容任何清水人质疑的。打他们记事起,这面馆就嵌进老街了。

不等人走进去,抬眼就能瞧见用红棕木制成的门匾高高挂在门上,上头被人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生意兴隆”四个大字。踏过门槛,脚下地板“咔啦咔啦”,头顶风扇“滋啦滋啦”。门匾忍受着风的拳脚,鼓弄出“嘭”“嘭”的响声,盖住内里不懂事的杂音乱调,卖力地证明自己的价值,提醒里面的人:客如约而至。

走进门,一股醋的酒的油的味道顶着鼻子就往脑仁里钻,也并不让人讨厌。店面不大,随意地摆着几张桌子椅子,里头几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挑着五毛钱一大把的小菜,手赶着在桌椅间穿梭的蝇虫,个个下箸如飞,低着头仰着头地大口吞面。偶尔停下来互相唠着家常,溜进这儿的阳光落在他们脸上也变得快活起来。

对门的帘里钻出来一个老头,想必这就是老刘了。老头单手抱着水盆,头往帘外一探,怀里的水盆先倾了一半。

老头精神气很足,国字脸驼峰鼻,一双眼睛眯起来很是温厚。洗掉色的旧衬衫垮在身上,腰上围着个粉红的围裙,上头沾着油渍。水洒了也不着急,哧哧地冲我们笑,问我们想吃什么。

我哪里懂这些面条堪称无所不用其极的封号?贴在墙上花花绿绿的菜单,如一树的枝杈般扎蟠纠结。老爹性急,替我说:“两碗牛肉面!”

一碗面好不好吃,端上来一看面相就知道了。

老爹这么说时,我直说玄乎。听说过看人面相一断婚姻二断事业三断命理的说法,难不成下筷之前还要打探打探面条的婚姻事业命理吗?那漾着热气的面条在老头沟壑丛生的皱纹里逐渐清晰起来。我得承认老爹说对了。

这面像是给自己算了一卦,两极相生。左一卦青山绿水,右一卦浓妆艳抹。顶上撒了把葱花,像落在火山的雪,将昨日里吹来的浓情,明日里欲去的蜜意,悉数笼了进去,在翻滚的红油里欲说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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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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