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2月刊 | 南开大学 张凌岚:糖三角

作者:张凌岚    2023-02-01 10:25:35   3赞   访问量:9830

忆敏突然觉得很累。

厨房里仍叮叮咣咣着,要洗的碗筷并没有多少,只是这声响让人心烦。不用看,她都知道母亲素娟在做什么:她一定先俯下身,弓着腰,把洗碗池凹槽里的碎米粒和菜梗摸索出来,再用怎么淘洗都是油腻腻的抹布把洗菜池擦得锃亮,最后再把洗好的碗碟倒扣在案板上,等控干水才好放进橱柜里。素娟在家务上是格外勤恳耐心的,但是这耐心并不能让她讨得什么好处。

家里人,具体而言就是忆敏的父亲,向来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忆敏母亲琐碎到近乎苛刻,尤其是这苛刻并不能体现在家务的成效上,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虽然素娟要求全家人在门口就得换好家居服,口罩连同橡胶手套必须扔在家门外的垃圾桶里,冰箱冷鲜柜里一二层要放蔬菜,三层放干海参和石斛,第四层才能放剩饭,甚至于置物架上的大肚缠枝花瓶得把正面对着门口……凡此种种,都是素娟致力于把家里建设得井井有条、不染尘埃的明证。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忆敏家并不比其他人家里来得清洁肃整,譬如地板上总是有长长的落发,垃圾桶里偶见还没来得及上桌就腐烂的蔬果,以及墙壁上深深浅浅的污渍,等等。

忆敏有时候觉得母亲就像神话里的西西弗斯,不断推着大石头前进,素娟孜孜以求忆敏父亲能够配合她的劳作。数十年来,琐琐碎碎,无以弗转。她是这样立志当一个明亮的完美主妇。

和惯常与母亲顶嘴的忆敏不同,忆敏父亲自年轻的时候就谙熟了“沉默是金”的关窍,无论素娟唠叨什么,他总是逆来顺受,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头的活计。他把报纸翻得哗哗响,在“象棋大师”的软件里和人捉对厮杀,气定神闲刷着手机里的搞笑视频,时不时从鼻腔里逸出几声“嗯”“好”“改”。等素娟发作痛快了,鸣金收兵了,忆敏父亲还是会把脏袜子团了扔在沙发角落里,还是会把揩了鼻涕的纸团撇在餐桌上,如此往复,乐此不疲。他和素娟是严丝合缝配套的,仿佛天地间非得有这样的一对夫妻,一个偏要找这样那样的由头发作对方,一个偏要摆出默默忍耐的姿态又绝不悔改。他们是煌煌大观的榫卯结构,相生相克,以制为衡。

进入更年期的素娟越来越爱唠叨,报之以对的是忆敏父亲越来越多的隐秘反抗。忆敏父亲开始悭吝于“嗯”“啊”的应对,他对素娟的唠叨做到了完全听而不闻,不再像过去那些年,故意制造一些噪声,力图盖住素娟的唠叨。他甚至开始动手洗自己的衣物,暌违多年后又在结婚纪念日带素娟去“福楼”吃沾了柠檬汁的新鲜牡蛎。他变得节制,不再一顿饭吃到需要松两个皮带扣眼,不再在短视频里消磨日日夜夜。早睡,晨练,细细擦拭台球杆,他精神矍铄、英姿勃发、龙腾虎跃。素娟迟迟未能发觉这其中的奥秘,她满心得意,以为把忆敏父亲彻底驯服了、归拢了。忆敏隔岸观火,暗自心惊,觉得这当真不是什么好事。她在外地读书,来去匆匆,却能感知父亲俨然已经将素娟当成了这屋子的一部分,一只发梢落灰的粉色洋娃娃,一台轰隆隆运转的老式冰柜,一架吱呀呀格拧拧的电风扇,或者其他什么不值一提的摆设。

他的招展同素娟毫不相干。

风平浪静。她无法对母亲坦白自己的臆测,关于父亲已经同母亲离心的无据揣测。毕竟素娟对眼下的生活是那样满足,以至于她逐渐衰败的黎黄面颊上又笼起一层明亮的光晕,还带着一点酡红,像微醺的新娘。

事实证明,男人的耐心是极其有限的。忆敏不知道母亲怎么能够像往常那样镇定自若地在厨房打扫卫生——就好像晨起餐桌上父亲没有突然发难而后拂袖而去那样。

 

那是一只很好的糖三角。包裹了桂花蜜、花生碎的糖三角,咬一口下去,满口芬芳的甜,红糖肆意流淌,表皮蒸得几乎晶莹,甫从蒸笼里拿出来就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精彩继续)



*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年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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