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1月刊 | 房伟：新的青春 新的文学——《新视界》栏目阅读札记综述

房伟，南京市第二期“青春文学人才计划”签约作家。文学博士，教授，博导，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中国作协会员。

《青春》杂志2023年《新视界》栏目，推出了四位青年才俊的作品。我读了之后，很有“新鲜”感。他们中有本科生，也有硕士生与博士生，年龄大的不过90后，年轻的则是00后。我在高校任教多年，也开设了创意写作课，深知找到真正有潜力、有才华的青年作家，非常不容易。他们受到的压力和困扰，他们关注的文艺与娱乐形式，和我们有很多不同。一个消费发达的社会，做为一个青年，其娱乐早与游戏、网络、二次元、直播等元素纠葛甚深，青年的“纯文学创作”，似乎被“现实经验匮乏”魔咒所笼罩，也有着“网络文学挣快钱”的诱惑；另一个方面，一个“内卷”的当代社会，做为一个青年，其面对的现实又异常残酷，白热化的高考，996式打拼，不断的等级与区隔，使得青年褪去了天真，在激烈竞争中，失去了文学初心和热情，失去了青春的热血与梦想，过早学会了妥协和躺平。

然而，“江山代有人才出”，优秀的文学青年，往往破茧而出，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新视界》推出的几部作品，我对赵浩冰的《少女出逃记》印象最深。作者是中国传媒大学的本科生。她选择的题材，是高中生活的“同性友谊”。一般而言，校园题材有特殊作者和受众，也形成了特定类型套路。校园文化的特殊性，又让年轻写作者，容易带上“学生腔”，单纯幼稚有余，深度和故事欠佳。《少女出逃记》首先的直观印象，是作者娴熟的语言驾驭能力，以及对事物敏锐准确的洞察力。小说写了高考压力下，女生李瑶迦与陈韵之间的友情。小说对高中氛围的描述，逼真传神，真实再现高中生对友谊的珍惜，对父母沉重的责任感，对学校反感与依赖的矛盾心情。作者使用一种纯粹感觉化语言，纤细敏锐，跳跃灵动，将枯燥的生活，变成感官化“艺术异时空”，有艺术陌生化效果，读来却不生涩，例如“时间是稀薄的。在这间屋子里，所人都拼命地吮吸着、挤压着。与成绩无关的一切都只能是身边的一瞬，没人拥有为其停留的资格。于是，仍然像往常一样，头扎下去、埋下去，固定在那儿，经久不变地行着大礼”。更令人赞赏的，是对两位主人公情感变化的描述，层次细腻丰富，善于捕捉细节，比如，二模考试不理想，陈韵盯着那些纸“想要用目光将它们焚毁”。为了成绩，她拒绝了李瑶迦的友谊，此时李瑶迦“失落的神情飞速集聚在她的脸上，不一会儿便流淌下来。她看着我，眼睛是苦的，在委屈里泡过了”。这些细节处理，充分表现了作者的天赋与才华。当然，小说还显稚嫩，有些地方过于繁复，不够凝练，故事叙述节奏控制，还有待提高，希望作者在未来的创作中，能写出更好的作品。

相比而言，上海电影学院谢京春的写作，更加成熟，也脱离了青春写作味道，艺术表现领域也更宽广。《玛雅游乐园》能看到先锋文学的影响，也能看到近些年流行的“东北叙事”风格，作者在努力形成“反讽”的言说方式。作者写活了当下中国县城知识青年，在生活压力下的内心情感。游乐园与孤独的碰撞，话剧《雷雨》和寂寥的观众，都让人印象深刻。游乐园代表的童年、欢乐与梦想，在坚硬又破碎的生活面前，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一切外在的“热闹”，都掩盖不住叙事者生活的失意：“大学毕业失业，姐姐和姐夫韩晓东离婚，情感和事业都没有出路”；外在环境同样“破败”：“无聊封闭的县城，失败的剧团，凋敝刻板的生活”。所有这些都被“融化”在作者表面漫不经心，却富于控制力的叙述，从而在冷峻节制中，形成了极有张力的悲剧效应。小说擅长使用第一人称限制性叙述，语言干净简约，意象丰富。小说结尾，“我”和薇薇的情感，没有新进展，“玛雅游乐园”象征性隐喻，却走向了无疾而终。一切似乎都没变好，也没有变得更坏，只是走向了更多孤独与内心的无助。相比谢京春的节制冷静与现实主义风格，毛爱华的《艾上桦香》，精致，温暖，流淌着淡雅宜人的女性写作气息。四个青年作家之中，她的故事讲述能力比较突出。《艾上桦香》的故事结构非常精巧，结尾在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小说以白桦的视角展开，隐藏了很多东西，在暗处铺垫，小巧地打下埋伏，在看似全知故事视角之中，巧妙实现了叙事限制性，直到谜底真相大白，女教授与学生西枫痛苦的师生恋，女教授和女儿秀秀之间疏离的母女情，女教授与白桦之间微妙的关系，都得到了解释与释放。小说功底比较扎实，这无疑令人赞赏，能看到作者在写作基本功上颇为刻苦。人物塑造，悬念设计，细节刻画，氛围描述，都可圈可点，表现出作者“精雕细刻”的小说功夫。

四个作者中，张煜棪年龄最大，学历最高，视野也相对最开阔。她的写作，有很深的现代主义影响，也隐约能看到张爱玲“现代传奇”笔法，巴洛克风格的繁复之中，作者精心设计“传奇迷宫”结构，将不同文化碰撞，童年记忆的创伤，朦胧的情爱，都融入一个有着左耳癔症的女孩合壁的故事。小说讲述合璧与小姑顾香侬共度的一天一夜，通过合璧的意识流动、臆想与回忆，两人被遮蔽的、破碎的过往得以明晰与重组。这一过程也是主人公疗愈童年创伤与自我重建的过程，伴随着“水仙宫”幻境，顾家古宅奥秘浮出水面。古宅的过去与未来、人世的生与死不断交织勾连，形成了小说如梦般奇幻又极具东方韵味的整体氛围。应该说，这是一篇“难度很大”的小说，梦境与现实，传说和历史，西方与中国，病态的幻听与真实的情感，都被反复揉捏，研磨，融合在“阴阳鱼”的意象。

总体而言，四篇小说风采各异，着眼点各有不同，但都表现出青年写作对当下中国社会敏锐的观察，及内心丰富的艺术感受力。中国小说的未来在青年写作，新的青年，必将以新的青春活力，给中国带来新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