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4月刊 | 西北大学 高雨欣:在灰烬中熄灭

作者:高雨欣    2023-04-12 10:44:44   1赞   访问量:4635

傅平只找到一个酒杯,还是缺了口的,第二个找不到,他只能拿上自己喝酒的大铁杯,这样一小一大,一瓷一铁,奶奶就用这小的,反正也没见她喝过酒,意思意思就行,爷爷一顿能喝上二两,含糊不得,用大的正好。他把这俩放进了竹篮子。酒壶,他摸了摸壶把手,热的。公鸡在地上扑腾着,它的爪子被捆住,像个被按在地上的犯人,这只鸡他养了两天,倒养瘦了,他抓起它的两只爪子,拎上篮子,大步往外走。大门就不拴了,这山里,人都难见着一个,防谁。

走过水塘,要经一个下坡,下坡的路早被疯长起来的野草挤没了,他把篮子和鸡往地上一丢,拿出了镰刀。在这空无一人的山里住了几天,他早就习惯了找路造路。他砍一段走一段,不知道砍了多少段,总算把这路走通了。绕了好几个田埂,穿过一片松树林、石头山,再走过一片竹林,总算看到爷爷奶奶的坟。

坟顶上插着两朵玫红色的塑料花,奶奶坟顶上的那朵更鲜艳些,她是五年前去世的,那时候他才高中毕业,下葬那天来了很多人,那估计是他最后一次在村里看见这么多人了,之后政策一来,人都搬到山下了。

他把坟上的杂草除干净,拿出蒸好的猪肉,一大一小两酒杯都倒满,把点好的红蜡烛插在两座碑前,又点燃了铜钱纸,有点风,纸烧得很旺,又怕吹走,他找了块石头压住了半截。正要杀鸡,手机振动起来,他知道是谁,所以先割断了鸡脖子,把鸡血滴在铜钱纸上后才接上电话。一开头是他亲妈范小红絮絮叨叨问了几句,出门了没,东西带齐了吧,他嗯啊着敷衍了几声,然后才到他爸傅庚生。傅庚生还在咳嗽,说的话也都是说过好几次的:纸要拿棍拨着烧透烧完,鞭炮得拆开一溜再点,说了几句他又哭了起来,没哭几声,信号突然不好了,泣声一断一续,倒像机器人在哭。他赶紧喊了几声爸,我一定替你给爷爷奶奶多磕几个头,你放心,多磕头,多磕头,他特意把傅庚生嘱咐的话强调了几遍,不出所料,话刚说完,手机就因为信号太差自动挂了。

其实回老家挂清这事本应该傅庚生自己来的,但他前些日子病下了,要不怎么轮得着傅平——家里又空闲又废物的儿子操心这事。说起傅庚生的病,傅平觉得他爸得的是一种思乡病,在爷爷奶奶去世后,病状就越来越严重了。用范小红的话来说,回老家没有由头,别人背后闲话都会说你一箩筐。傅庚生不这样说,他说,山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的都是些老人了,总不能跑去老人家里,让人家忙前忙后吧。反正说来说去,傅庚生一年到头就只有清明节的时候能合情合理地回他日思夜想的老家一遭。从宣城出发回老家,要走四百多公里,开车起码要五个半小时,傅庚生一个人开一路也能精神抖擞。他十六七岁就出来闯荡,干装修,去过海南、重庆、内蒙古,后来长期留在了宣城,把家也安在了这儿。宣城是一座平原上的城市,要想见山,得开车几个小时去找,而不像老家,想不见山,得开着车去躲。对于见惯了山的傅庚生来说,可能心里不止一次念叨过这地儿的古怪。

他通常会在清明节前一天回去,节后一天回来,回来之后人就陷入一种强烈的空虚,用范小红的话来说,就像丢了魂。丢了魂的他要不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要不就是回到他的菜地,不吃不喝,这种状态总要持续个三四天。说起傅庚生的菜地,傅平觉得这也算他思乡病的一个表现,那块地在小区的一个角落,一开始只是个长满了杂草的斜坡,傅庚生往物业那塞了点钱,这地就归他了。他买了锄头、镰刀,把杂草清理干净,松了土,又买了一些种子。第一年除了辣椒,别的种得都不好,他总结经验:网上买的肥料太假了。他又买了一个桶,放进厕所里,打算自己培养肥料。第二年就有了茄子、辣椒、黄瓜、黄豆、玉米。去年傅平出来没多久,城管在一个雨天,拿着铲子把菜全铲了,傅庚生此后病了一场。病好了后,他参加了一个本地的登山队,爬过两次海拔不到五百米的月亮山,第一次回来他就嚷嚷自己被骗了,说那就不是山,撑死一个小土包。但他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他总算没再去了,他又守回了那块地。但那块地被物业铺上了草,早就不是他的了,可他就像着了魔,成天不回家了。他在网上买了一个帐篷,就搭在那块草地上。就是前段时间,范小红去给他送早饭,发现他倒在里面人事不省了。

放了鞭炮,他把香全点了,然后举着它们,先作了三次揖,他口中念的是:爷爷奶奶,保佑我爸早点好起来,他还想说正常起来,但是觉得这么说爷爷奶奶估计会在下面骂他。他又作了三次揖,这次他说,爷爷奶奶,保佑我也好起来,正常起来。说完他又作了三次揖,把香分了两拨插进泥里。

火还没灭,他就站在旁边等,等了一会,他先闻到一股怪味,一抬头,发现天上竟然飞着黑烟,他心里一惊,起山火了。

他在老家见过几回山火,几乎都在大年三十那天,干燥的枯枝枯叶,加上烟花爆竹,火就容易生起来。山火一来,天上飘的都是树木的灰,有手指一般粗长的,也有颗颗粒粒的零碎,那时候周围的几个村子都会组织人打火,他小时候也跟着傅庚生去过。不过人力根本无法阻止蔓延的火势,往往去了也是白去,只能等火自己烧得无趣了,慢慢停息下来。火灭了以后,山上只留下一片黑,就像伤口长出的疤。他站到一块石头上,朝黑烟的源头看去,没看见明火,应该还很远。

他知道他现在就在高千岭脚下。高千岭是这座山中最高的一个山头,水氹村就夹在高千岭和另一个山头灰山之间。除了这两个山头,剩下的山头他连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去过了。不过傅庚生知道,他对这山的一切都熟悉,要是他来了,估计都能猜到火是从哪个村子哪座山起来的。不知道会不会烧过来,要是烧过来,说不定能烧到那里,他心念一动,决定凑近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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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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