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5月刊 | 淮阴师范学院 沈涛:旷野

作者:沈涛    2023-05-11 10:53:04   2赞   访问量:4457

今天,我要结婚了,和一个相恋了三年的女孩。

这天大家都很紧张,天刚蒙蒙亮,我的父母和丈母娘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布置婚礼现场,接待出席婚礼的亲戚好友,我看着进进出出的丈母娘,一手拎着粗壮的草鱼和火腿,一手端着装满瓜果喜糖的红漆木盆,脸上挂着黄豆粒般的汗珠,却像一个小女孩欢呼雀跃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年过半百的老态。

客厅里很快变得沸腾起来,笑声、咳嗽声、杯子碰撞的声音,我猜是长辈的那些亲朋好友的登门拜访,我没有在意,只是不停想象着客厅中发生的事情。突然,我听见母亲爽朗的笑声,笑得很欢,应该是收到份子钱了。

云儿对我抱怨说很不习惯,她受不了这么哗然的环境,尤其是在马上要举行婚礼之前。因为我和云儿都没结过婚,你可能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但事实上,我和她的心里都没底,一被问起婚礼事宜相关的话题,云儿一句不发,我也只是含糊其词地表达内心的忧虑,她说这种感觉比神经衰弱更令她难受。

我看着有些心疼,但是一时想不到半点安慰她的话语。昨夜,我紧紧地抱住在我胸口蜷缩着陷入深眠的云儿,窗子没关紧,外面的风从缝隙里透过来,房间内变得很冷,我轻轻地放下云儿,正当我起身阖窗时,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微醉迅猛地吞噬了我的意识,我如同一头猛地钻进大海里面泅潜,暂时忘记了如何呼吸,忘记了云儿以及婚礼的存在,我怔怔地靠在窗口,从四楼向外望去,看着不夜城的明亮灯火。

心绪悄然飘远,飘到一片空无一人的旷野。

旷野,既没有一丁点儿有人来过的影子,也没有什么看得见的飞禽走兽,只有无尽绵延向目光尽头的宽阔,脚下是绿色的草,草的下面是泥土,每走一步都会在泥土里留下脚印。我胡乱地四处漫步,然后开始奔跑,张眼寻找人的痕迹,或许那个痕迹不经意间被完全地掩埋了,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跑了很久,却还是一无所获。我不禁心灰意冷,可是迟迟没有回头,而是不停地向前奔跑,穿过无数的黄昏。这一路上我还看见了很多人的痕迹,比如荒凉的孤村、无名的墓碑和曝晒野外的尸骨。某一天,在沿途,我找到了云儿,之后便牵着她的手一同奔跑下去,她给我讲沿途的风景,我惊奇地发现四周都像她所说。我带着云儿跑到了旷野的尽头,道路越变越小,我们来到一个黑压压的山洞,大得可以遮住阳光,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洞口有一扇门,上了锁。此时身边的云儿摇晃着我的肩膀,大声地对我喊:“钥匙呢,钥匙去哪儿了?”

“当然是门上的钥匙,别装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脸上挂着什么样的神情,缓缓开口道:“大概是弄丢了。”

 

我止不住地沉浸在回忆里面,浑然不知母亲走进了我和云儿的卧室。母亲看到游手好闲的我,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责怪我不体谅长辈的艰辛。我熟练地避开她的目光,母亲没有理会,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吴太太来了,你快点出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在一众长辈里面,我唯独记不得这位吴太太。可能是时间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你匆匆之间遗忘了一个人,或者在你的生命中放进几个看似没有交集的陌生人,相知相交,一夜推杯换盏,然后人走茶凉。我带着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吴太太的好奇,跟随母亲走入客厅,抬头看见厨房门口,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她病态地半弯着腰,大约比餐桌的桌角低半个头,稠密而短小的满头白发,像渔网般挂在头上,面庞干瘪。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厨房的门,干枯得像一片落叶。吴太太望着我走来,顿时露出怀念的神色,对我说:“哎呀,是小健吗?长得真高,你的未婚妻呢?让你妈一起喊出来。”

说着,吴太太从薄呢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信封,但信封里装的不是信,是钱,这又惹得母亲上前和吴太太推托了好一阵子。我在一旁赔笑,沉默无话。我听着吴太太和母亲絮絮叨叨的对话,手指在信封上反复摩挲,纸很厚,是小时候写信用的老信纸,有股霉味儿,应该放了特别久。

我小时候生长在苏州的一个小县城,和父母以及爷爷、奶奶一起,一家五口,住在张家胡同的小巷子里。在我的记忆里,张家胡同是个小地方,骑自行车只要五分钟,就可以从胡同口出去。外面的世界很大,埋藏着很多未知的东西,让我感到好奇,有时也感到恐惧。路很窄,房子很矮,三三两两地交错,同一条路,似乎有着千千万万的出口,像一个复杂的迷宫。

童年时的我喜欢在落雨停歇的午后,在胡同里四处乱窜,沿着一条条我熟知或者不起眼的拐角奔跑,胡同的地面大都是砖头一块一块铺盖的,雨水渗入砖块下面,会有泥水透出来,我常常用力踩踏潮湿的砖块路面,让飞溅而出的水花喷洒在路边人家的水泥墙脚,留下一道灰黑而又丑陋的痕迹,当时做出这种混球事情的我美其名曰“艺术创作”。虽然现在从成年人的角度来看那是毫无公德心的行为,不过那划痕却在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的世界里,成就了一座不可磨灭的丰碑。我在胡同里奔跑,一跑就是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来临,夕阳在云的深处逐渐隐去,我才发现一天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那时候我站在胡同过道,看着远处走来脸上挂着责备意味的母亲,风也从那个方向吹来,可我感觉像是从更远处的旷野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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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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