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6月刊 | 华东师范大学 王雨珂:家宴

作者:王雨珂    2023-06-20 16:36:43   0赞   访问量:4675

“这几只灯泡该换了。”父亲说。窗外已经完全黑下去,倒扣在天花板的玻璃罩虚弱地亮着,将父亲照成切开很久的苹果片的颜色,背后的挂画则隐入一片倾斜的阴影。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不出那些挂画的颜色,无论它们是黑白还是棕褐,现在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同。过去的二十几年我们住在这里,每天早晨与夜晚挤进狭窄的卫生间,不是刚逃离隔音很一般的卧室就是即将去忍受;热水器装在房子的另一边,接了一根长长的、几乎沿着半边房子爬行的水管,导致这一边的水龙头要打开很久才能等来热水。夏天尚且可以接受,冬天面对源源不断的冷水,总会让人忍不住思考这是否是一种资源与金钱上的双重浪费,于是我们将手伸到底下,假装它们确实有被使用过,唯一确信的结果是指头被淋得冰凉。这时我们会抬起头,在那面几乎从不起雾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讪讪的昏暗面容。我也忘记镜子上的灯泡本就瓦数很低,还是它真的这样残喘了很多年。描述这种情境时我会想到巨大的机械齿轮与操纵工人,唯一的指标是能成功运作,是纯粹的功能性的,即使锈蚀总有一天会将其损坏,也不需要每天都确保它光亮如新。我想我的父亲同样不会记得挂画是什么颜色的,或许他甚至需要想一想家里是否真的有这些东西。唯一能回答上来的应该是我的母亲,我们家的东西几乎都由她一手置办。

小时候母亲很少带我去买东西,因为我不如父亲那样有力气,还需要人时刻提防会不会走丢。我对购物的印象其实也不太好,父母临行前往往叮嘱我千万不要给任何人开门,然后从外面用钥匙把门锁上,等他们回来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大包小包的东西被提进来放在门边,母亲一边脱鞋,一边问我饿不饿,催促父亲快去做饭。关上门后她就会立刻把塑料袋全部解开,掏出里面的发票,麻利地拿起她一直放在鞋柜上的圆珠笔,坐在板凳上,眉头紧皱着一项一项地清点。那些散在地上的物品是不能随便碰的,母亲已经为它们分好类,就算拿起来又放回原位,也有扰乱她思绪的可能。如果遇上货价不对的情况,她会“咦”一声,眉头继而皱得更紧,沉思后去厨房大声抱怨父亲买的某某东西太贵,根本不是货架上的价格。从他们的争执中就能明白这次购物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公交车上人太多,出租车又太贵,买的东西还不如上一次划算,白跑这么远。有时候争吵会延续到接下来的晚饭,无论是仓促做出来的食物,还是加热的剩饭剩菜,都不会让人觉得很好吃,更何况父母坐在身旁面无表情地咀嚼,还要不时地互相冷嘲热讽,哪怕我当时还小,也觉得对着两张臭脸实在太倒胃口,他们实在太累,这一整天谁都过得太不开心。

那一次父亲有事,母亲别无选择,而我第一次参与这样家庭性的决策,以为自己真的能给出有分量的建议。事实上我并没有帮上任何忙,好在母亲对我也没有指望,她忙着和老板讨价还价,不停地像摸衣服料子那样去摸挂画的表面。最后老板终于愿意放下他一直端在手里的饭碗,“砰”的一声,吊扇晃得更明显了,我担忧地站在货架后往外看,母亲的脸上正挂着胜利的微笑。她让我抱一幅,自己提三幅,带我穿过批发市场去赶二十分钟一班的公交车,隔夜的积水溅在她的棕色皮鞋上,母亲却从容地似乎有意想听鞋底踩碎水面的声音。直到我仰面说:“好划算啊。”她的微笑才变为一种嗤笑,说:“人家至少赚了我们一百块,不过也确实不贵,和我们家的欧式风格很搭。”我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微笑,最后一次是在她的新家,她贴心地选了一个吴叔叔不在的时间,足够她仔仔细细地将父亲的现状问个遍。我说:“父亲心情很不好,上次回家我看见了很多个空的酒瓶子。”母亲捧着水杯,嘴角上扬说:“你放心,他做样子给你看的呢。”那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感到某种轻微的可怕,更可怕的是我并没有见到空的酒瓶,我撒谎了——我同样不知道我为什么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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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雨珂,华东师范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



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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