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6月刊 | 中南大学 沈学:夜行者

作者:沈学    2023-06-26 17:00:45   0赞   访问量:1961

一阵轻踏的脚步声从门外隐隐传来,父亲催我起床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看了看时间,才凌晨一点。差点忘了,今晚得同父亲搭伴跑长途货运。父亲的老伙计,一辆前二后四的中型货车已在门口整装待发,背上装满了鼓鼓囊囊的货物,臃肿的车身毫无美感可言。车子发动时一声轰隆,像极了病人突然的咳嗽。周边的人们有些被乍然惊醒,有些仍在酣睡。这样起早贪黑的日子,父亲早已习惯如常。

世间负重前行的人,大多从黑夜出发。只有穿过了黑白嬗变的那一刻,心中所期才能得以变现。父亲深谙此道。他拨弄着方向盘,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驱着车子从空落落的街道,驶进一片夜的海洋,外面的世界死一般空寂。天上的月和地上的夜之间,独见两根颀长的光柱在奔走。车灯拉长了眼皮,抻直了脖颈,像个信使一样打探着前方的路况。车窗外,晚风呼啸,星火摇曳。

车上,父子俩相对无言,一片静默。像父亲这样的货车司机,人间芸芸之众。他们东奔西走,同天南海北的一切打着交道。无论去哪,出车的一路上必须神经紧绷,要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差池,则万事不逆。尤其是连续驾驶的过度疲劳,可以让车上所有的事物在一瞬间真正沉睡过去,永不复醒。

我敏锐地觉察到了路面产生的微晃,于是规劝父亲暂作休憩。父亲也听我的,把车停在了路边。在我们前后,依次停靠着几辆中途休息的货车,看车牌有陕C、川D、赣E。它们多半是和我们一样的天涯羁旅客。只是有的长着比我们更长的身躯,有的驮着比我们更多的货物。不管怎样,出门在外,此刻我们与星月同眠。

驾驶室内狭仄的空间舒展不开手脚,但父亲还是一躺下就睡着了。我望着明月,毫无睡意,想起夜一般宽阔的人生。我从小在父亲的车上长大,跟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见过故意赖账不给的老板,见过路上千钧一发的险急,也不过才浅尝货运跋涉的劳苦。而父亲与一辆货车相依为命二十余年,其中迈过多少波折坎坷,经历多少世态炎凉,他的身上,必定藏着我看不见的累累伤痕。

路上来去的车辆稀疏无几,夜幕之下万物尚在酣睡。没等东方鱼肚放白,父亲就已经醒来,我们一同去附近餐店讨水洗脸。借着清浅的天光,我望见了前面走在风里瘦削的父亲,望见了他那凌乱的丛丛白发。那一刻,我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击打了一下。

我回头望了望货车,它的身子,在晨曦的映照下轮廓愈显。我骤然觉得,那不再是一辆没有生命的货车,而是一位有血有肉有见识的我的亲人。它和父亲一样,常年用一身铁打的筋骨征战南北,肩上载下了世间所有的浮沉。只有货车才是父亲唯一的知音。

无边无际的夜和无绵无尽的路是货车专属的天地,城市不属于它。倘若一辆货车突然置身城区,那多半会遭人白眼。它像一匹野性难驯的千里马,架子高大,不修边幅,举止间露着不羁的性子,与城里那些温文尔雅的小车格格不入。何况城里头的拥塞滞阻,条框规限,也约束着千里马的脚步。幸好,那里不再是它的用武之地。胸怀丘壑的它,心里只钟情大地长天。

货车有货车的使命。它日夜与背上的货物厮磨,即便满车的货物对它怀有偏见,不明白它的苦心。它也不会像乡下没见过世面的驴、牛一样,高兴时就乖乖驮运,不高兴时就尥蹶子甩腿。一辆常年东跑西跑的货车,远比一头驴、一头牛来得有忍性有担当。它会不言不语地去承受一切,将所有的苦水一一咽下。耿直的它甚至不会去找一个遮蔽之所,去暂避雨雪风霜。谁也不知道货车曾翻过多少偏僻山,走过多少冤枉路,才靠那些黑得彻骨的日子获得了今天的成长。它的一辈子只为做好一件事,那便是不辞劳苦地将货安全及时送到地方。

货车司机不会轻易为了生活另谋出路,责任和现实不会任由他们自由挑剔职业。尘埃落定后再起波澜,需要莫大的勇气和代价。即便能再起炉灶,生活的底色谁也涂抹不掉。他们年轻时面临三百六十行的选择,筛去不能做的、不会做的、不想做的,能够维持这副躯壳正常运转的职业,几乎毫不费力就能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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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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