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7月刊 | 湖南大学 米粒:落花

作者:米粒    2023-07-11 09:58:26   0赞   访问量:4584

在杨村,没人知道是哪家先种的第一棵桐树。

随后只是盖几次房,伐掉的桐枝就在家家后院的角落生了根。起初只是和茼蒿一样的小芽,没过几年,一棵铅黑的桐树就呆站在后院,谁都拿它没办法。来年春天,桐树枝上的灰黑蓓蕾舒展出雪青色的花,喇叭一样在风里摇来摇去,呆头呆脑,也有几分可爱。

桐树后住着人家,屋子成排蹲伏着。有人家就有娃娃。娃娃们整日巴巴望着桐树,每当桐花一掉在地上,就遭逢几只脏手。捉住花的手狡猾地藏在衣服后,躲开人群,拔开花尾巴,露出几根晶莹的白茎。张口去吸花尾巴,吃辛苦抢来的一口花蜜,还没来得及咂摸花蜜有多甜,就已经尝到发涩的花粉,伸出舌头看,满是白。几个老婆婆坐在太阳地里纳鞋垫,时而吼一嗓子,吓唬耍成一团的娃娃。

娃娃们总是呼朋引伴地蹲在自家门口,和鸟儿争吃花蜜。但有一家门口,桐花落满,在往来人的脚底变得焦倦,却没娃娃来捡。

桐花开放的三月晌午,整个杨村都睡着了。最东头的土房里钻出了一个小而黑的影子,溜着墙根,脚下没音,一直到落满桐花的大门外,才停住了脚。寂寂的巷道里只有几响,是桐花坠地的声音。

这影儿叫杨米,他蹲着拾桐花,太阳就在他瘦瘦的脊背上打盹儿,直到两手再也攥不下,他才抬头巡视起这间奇怪的屋子。屋门上红漆已经剥落,门框上的对联分不清红白,门左侧放着一个栽着树的陶瓷花坛,花坛上有一面大窗,挂着天蓝色的窗帘,看起来很素净。

杨米忽然跌在了地上——窗帘下一直蜷着一张扭曲的白脸。

他一时站不起来,桐花掉了一地。

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比成人的脸小,却比娃娃的脸大。杨米仔细辨别出那张脸的五官,前额和鼻尖拓在玻璃上,边际发红,眼睛空洞,鼻下红烂一片的是嘴巴,嘴里还在不停渗出唾沫,额角生出的鬈发在阳光下反光。这脸的旁边吊着一根透明管子,挂窗帘的横绳上挂着吊瓶。

“脸”倒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把睫毛在玻璃上刷了几下,也许是太阳照久了,脸上泛出几分绯色。杨米呆了半晌,随手抓起几朵桐花,飞快逃走了。

 

杨村的娃娃都是喝羊奶长大的。

老婆婆们从卫生所里讨来用过的玻璃吊针,针管留给女娃们缝鸡毛毽子,药瓶撕掉标签,再一起约定好“半斤”“一斤”,拿到村东头爱英婆家的土房里打羊奶。

爱英婆家的母羊吃得干净,肯下奶,村里刚断奶的娃娃都喝她家羊的奶。在杨村,给娃娃断了奶,娃他妈就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了,要是遇到谁家的娃娃哭着要寻他妈,指不定就能听见老婆婆吓唬娃娃:“吃吃吃,还想吃啥?寻你妈,到爱英婆家寻你羊妈妈去,别到这儿哼哼唧唧!”

 

爱英婆是杨村起得最早的人。

每当杨村还在沉睡,村东头的坟堆里,受了冷的野狗时而吠叫几声,惊起梦里的灰鸽,在树上一阵扑棱乱响。这时,爱英婆已经在挤奶了,母羊鼓胀的奶袋子刺出一道奶水,射进羊奶桶里,羊奶泛出一层细小的白泡。爱英婆理着奶袋子,母羊翻动眼睛,嘴里若有所嚼,不时咩咩几声,安抚圈里新生的羊羔。

爱英婆把灌好的羊奶排在案上,盖上棉被保暖,扯起嗓子喊:“杨米——送奶!”

爱英婆家的土房里飘出炊烟,太阳从墓堆边翻出一瓣黄肚皮,在天边擦出几抹鹅黄。杨米从后屋的炕上坐起来,两眼发直,可穿衣服的手却一点儿也不乱,蹬上鞋。爷爷一如往常朽在炕角。

杨米一手两个奶瓶儿,在杨村里跑来跑去,薄脚板子在洋灰路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远远听到谁家拉起风箱,陡然感到冷了一分。等到爱英婆舀出第一碗热米汤,杨米已经蹲在门槛上等着端饭了。

喝完米汤,杨米拿起一片锅盔,剜一勺油辣子抹上。最后端起放在案角最大的“一斤”羊奶瓶,背着书包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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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7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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