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8月刊 | 复旦大学 史玥琦:最后一次远行

作者:史玥琦    2023-08-04 11:23:45   0赞   访问量:6480

当时流行塞涅棋,我们帮那些卢克索黑人小伙子做了中国式改良。拆一盒象棋,雇工们人手一子,站成一个方圈,厂房前的草甸作棋盘,两方各随机出人比大小,帅大过車,兵大过帅,赢了按象棋的走法跑,一队全到终点,按你们的说法是平安渡过幽长的冥界,忘掉烦恼,输家请顿羊肉吃。

阿诗玛在后视镜里挑眉,举起剥了一半的橘子,晶莹剔透,像在晃我。她一字一顿地说,下棋,你赢不了我。

我向左打方向盘,避开前面一段凹凸不平的石路,隔着漫天的灰尘和几重烂尾楼,视线的尽头隐约有大片沙漠。我冲后视镜发问,你说以前,还是现在?

她反问,我们下过吗?她一口吞掉橘子,阳光把她照得金黄,旁边一纵骆驼商队飞速倒退。

她提醒我少走沙路。看似平坦,说不定有蜥蜴从松软的沙洞里飘出来,轧到了会引发灾厄。人走了无数遍的沙地,车走不了,陷进去悄然无声,没人知道,淹进大地背面的星辰大海。

我说,你还懂这词?中文不是一般好。

她若无其事地说,跟大学老师学的,就是宇宙、梦想、来世什么的,哦,手机里我也见过这个成语。一层云的荫翳滑到她脸上,恢复了原本的苍白。

我有点不自然地大笑几声,手拧着劲回到大路上。从新开罗到吉萨不算远,走新通的南部高速三个半小时,沿路塔吊,都是刚起的工程,空气在两侧被烤得扭曲,跳起迷眼的舞蹈。开到一半我摘掉墨镜,四处仍雾糟糟。阿诗玛以为我想看清左前方的阿语标识,有些没有英语标注,她翻译给我:那个不重要,让大家按时祷告,别只顾赶路的意思。热浪一阵阵扑过来,像实体的光点颠簸着,砸到眼前,她阻止我关窗开空调,说怕冷,我注意到她蓝绿色的头巾已湿掉一半,长睫毛仍略带弯曲地动着,撑起不多的精神。

 

所以这是你第二次来埃及?她继续盘问我的过去。

我点点头,解释那时候忙,处理完建筑公司的活就走了,你看,这片,还有那片,都是那时候开发的。指的是匆匆而过的居民楼,连排的土黄色并立,风沙间像有透明的精灵跳来跳去。

我妈妈说你办案子很厉害,在香港很有名气。她下结论的口气,像个孩子。

她重金聘请我来,你得多让我办事,比如逛街吃饭,坐游船,听演唱会。坐这辆车,去你没去过的地方,你说是吧?我档加到最高,油门踩紧,她跟着后仰。

她垂下头,嘀咕着什么,驾驶室的窗关小点,才听清,她说活着没意思了。

你还想再去中国吗?你妈妈说你小时候带你去过,现在变化很大。

她开始不吱声,过了大约两公里,日色再度和她融为一体,看上去像光滑的雕塑。车内不断循环的热逐渐稀释成温暖。她叹口气,说,我哪也不想去了,今天我们结束,你就帮忙查案吧。我只想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他应该很想见我吧。

我答应着,公路已到岔口,沿着最西侧,往十月六日城的方向开去。目的地是城东金字塔群,全世界人到埃及的第一站,这是阿诗玛的愿望。我给阿诗玛转述事情的经过,据她妈妈说,一个月前她躺在病床上望天花板,突然遗憾从没去过金字塔的内部,想去看看。我递过手机,说在这就能看,里面都被掏空了。我提议去卢克索坐热气球,能望见整片整片的绿洲嵌在沙漠里,像一块块幸福的伤口。哈娅特摆手垂头,说了一句阿语,转而说中文:她可能没法走那么远了。

启程的时候,我冒险穿过飞速的车流,跑到她住的中资医院对面,花了二百埃镑买一大兜橘子,放车后座上。她妈妈走到车门前,用类似通知的口吻说,我不去了,她一个人兴许能想出些什么来,比如一些开心的事。替她理了理肩上的头巾结,我们就顶着太阳和午后的倦态赶路。

沉默是金。四十分钟后她在车内率先开了口,目的是让我吃惊似的。我故意愣了一下,说,什么?她说,沉默是金。她扽平大腿上牛仔裤的褶皱,开始剥橘子,此前一动不动。她又补一句,你不爱说话,是吗?我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她说,你能看见我醒着。我又说,你需要休息,去金字塔里很耗费体力,还需要戴氧气瓶。她看向窗外,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不想说话,那我说。我说完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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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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