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8月刊 | 向迅:笔生花

作者:向迅    2023-08-04 13:51:00   0赞   访问量:6958

祖母站在坑坑洼洼的走廊上,身披黄昏的羽毛,一边冲着鸡群藏匿的方向“格鲁格鲁”地叫唤,一边朝着颜色变幻无穷的天空撒着玉米籽。她头上裹着一条蓝色头帕,你看不到她的头发是乌黑的,还是花白的。她手中葫芦瓢里的玉米籽,好像永远也撒不完。她藏着许多我们无法知晓的秘密。藏着许多秘密的祖母,像一个巫师。暮色将至之时,“格鲁格鲁”的叫唤声,来自巫师爬满皱纹的喉咙和味觉退化的舌头,而不是干枯的嘴唇。她这么叫唤的时候,整个人充满了慵懒的活力,像是一只朝着玉米籽奔去的老母鸡在哼鸣。

“格鲁——格鲁——”四散他处的鸡群闻声而来。祖母的叫唤,具有蜂蜜吸引蚂蚁那样的魔力。它们从木槿花茂密的枝叶后面现身,从苹果树的阴影里跳出,从可恶的荨麻丛中钻出,或在一蓬鹅儿肠米白色的花朵里露出月季色鸡冠或绛紫色尾羽……它们扑扇着白色翅膀、褐色翅膀、黄色翅膀、黑色翅膀、金红色翅膀,迈动双脚,扭动着屁股,争先恐后地朝祖母奔来,朝祖母的嘴唇奔来,朝祖母高高扬起的手臂奔来。一阵阵色彩绚丽的旋风在祖母面前酝酿,随即刮起。祖母就要飞起来了,整个村子也要飞起来了。

黄昏的羽毛间扑朔着梦幻般的光斑。鸡群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围拢在祖母周围,左冲右突,抢啄着掉落在地的玉米籽。一片缤纷色彩围拢在祖母周围,一片月季色鸡冠围拢在祖母周围,一片“格鲁格鲁”之声围拢在祖母周围。我们的祖母,在这样的时刻,也是色彩的祖母,声音的祖母。她系着一条没有任何图案装饰的围裙,上面布满陈年的油烟味和可疑的污渍。但在这样的时刻,那条已经看不出是什么质地的围裙,依然光彩照人,晚霞像金鱼一样在上面游走。

祖母停止朝天空撒玉米籽的时候,黄昏的羽毛开始旋转着上升,你握不住它们,祖母也握不住。它们从祖母磨刀石般粗糙的手心逃离,从她好像从未解下的那条围裙上逃离,从她深陷于皱纹之中的脸庞上逃离,从她卷成帽子形状的头帕上逃离。它们逃离之时,暮色从黑色的屋檐和黑色的树冠上落下来,像布帘子一样落下来,像梦一样落下来,像往事一样落下来,像云一样落下来,像雾一样落下来,也像雨水一样落下来。鸡群抬起月季色鸡冠,“格鲁格鲁”地哼鸣着,紧盯着祖母刚刚高高扬起的那条手臂。可那条手臂没有再次高高扬起。那条手臂,带着它沉重的历史,深深地垂进暮色之中。

暮色的雨水,淹没了祖母。

我们看不见祖母,鸡群也看不见。“格鲁——格鲁——”,鸡群哼鸣着离开祖母。它们在长有车前草和鹅儿肠的鸡舍前,像餐后消食一样,漫不经心地啄食草籽、沙粒和一天之中最后的光。待最后一只母鸡钻进鸡舍收拢翅膀,被暮色的雨水淹没的祖母,像一道剪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它们面前,弯腰侧脸,伸出被草汁染绿的食指,逐一清点。祖母认识每一只鸡。她知道哪一只今天生蛋了,哪一只隔一天才生一只蛋,还知道哪一只压根儿就忘记生蛋这件事了。祖母小心翼翼地关上鸡舍门,并用一根棍子顶住。

“黄鼠狼鬼精得很,得时刻提防着。”面对我们的疑问,祖母总是这样说。可我们一次也没有见到黄鼠狼。它们长什么样子?我们只见过顶着一条蓬松尾巴的松鼠。我们只是听说,遥远的森林里住着一群大灰狼。祖父这个时候从暮色中现身,“它们只在有月亮的夜晚才溜进村子。”他咬着一根自己卷的旱烟,隔上一小会儿,烟头就冒出一团火焰。他的鼻子,随之闪烁一下。他的鼻子是红色的。




(精彩继续)

 

 

本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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